她看了沈知微一眼，笑意頗深，“你得先問問我們的‘尚衣直長’，她願不願意拿你當模特。”

這話本事壽王妃促狹，長樂長公主卻認真點點頭，她本人略豐滿，氣質盛華，主打一朵人間富貴花，卻和沈知微這次展出的主體氣質有些差異。長公主非常有藝術鑒賞能力，她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扭頭對沈知微道：“沈家小妹妹，你覺得本宮來走這衣裳，可會影響你的風格？”

所有目光都看向沈知微。

沈知微細細端詳長樂長公主片刻，語氣依舊溫和卻帶了幾分斟酌與認真：“長公主氣度高華，風姿綽約。臣女所設此裙，初意在極簡之中求高雅，于留白處藏意境，固然與長公主渾然天成的高貴鮮滟之姿略有不同……”

說到此處，她沉吟一息，話風一轉：“然若在妝容與發式上略作調整，去富貴留素雅，收束色澤，應能别開生面，自成風格。”

長樂長公主聞言眉眼一挑，打量沈知微的目光裡多出幾分打趣與欣賞。

“好個‘自成風格’。”她似笑非笑地開口，“你倒不是個隻會順從巴結的。”

沈知微神色未變，眉目安定，仍是不卑不亢：“臣女不敢妄評長公主風姿，隻是實話實說。衣裙有其神韻，氣度亦有其本色。能将二者調合相融，才是衣飾的作用。”

“這話說得好。”長樂轉頭看向壽王妃，“這位‘尚衣直長’，比起宮裡那些隻會奉承的巧嘴多了幾分意思。”

壽王妃倚着廊柱，手中團扇輕輕敲着掌心，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知微：“阿姐都聽你的了，你可别叫她失望。”

沈知微深深一揖，語氣笃定：“臣女謹遵所托。”禮數還沒盡完，已被長公主一把拉起，“人沒進宮，虛禮學了一堆，快和我去那邊進點飲子，商量一下什麼發型最适合你那‘素雅的高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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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壽王妃的賞花會兼品鑒‘錦繡齋’春夏衣飾展定于上巳節舉行，地點便設在壽王妃南苑湖畔曲水流觞之地。彼時山光水色俱佳，岸柳新綠，桃李芳菲，草色連天，恰與發布會的極簡高雅風格相映成趣。

此次衣飾展會，長安城的貴婦貴女們可算是别開生面、一飽眼福。

她們看到‘錦繡齋’摒棄了傳統華麗濃豔路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近反其道而行的“極緻留白”美學。她将所有春夏衣飾設計得線條修長、剪裁利落、配色克制——墨白灰粉四色為基，略施點翠或淡金，如水墨暈染間一抹薄雲微光。質地皆選取上乘織物，軟中帶挺，華而不俗。模特們身着新式衣裙，妝容亦一改往日雍容華貴，統一施以冷調煙色，發髻高束，眉眼略挑，整隊氣質清冷寡言，仿若從畫中行出的仕女。

整場發布會以昆曲《牡丹亭》的“遊園驚夢”為意象基底，開場便以絲竹輕響引入，霧紗輕籠，舞台仿若人間仙境。亭台水榭隐在輕煙之後，曲水環流，營造出夢與現實交界的場域。模特們自畫舫間魚貫而出，如雲似霧，宛若水墨長卷中行走的靈魂。

直至尾聲——背景籠上一層極淡的薄光，随絲竹輕轉，數千隻彩蝶蓦地從幕後放飛，撲簌如雲潮翻湧，四下飛散入林蔭水榭之間，在柔光與玉蘭間形成一幅幾乎不真實的奇景。

而就在這一片幾乎凝固的仙幻氛圍中，長樂長公主緩步登場。

她身着那件壓軸禮服，一改往日濃郁豐鸾，顯得端華又冷豔。她的妝發亦極為克制，青絲高挽，唇色寡淡如桃花初醒，僅以一隻珍珠流蘇簪點綴鬓邊，卻平添三分懾人氣場。

長樂的步履極穩，每一步踏出，裙角便似有水紋蕩開，蝴蝶自她肩頭、發梢間穿過飛掠，仿若她是某種傳說中從夢境中走出的花神，一身華麗卻無一絲市井脂粉氣。

在那一刻，台下鴉雀無聲，唯有遠處玉蘭紛落、湖水微響，觀者恍然如夢。

壓軸既出，衆皆失聲。

這一場發布會，不靠繁複圖案、珍珠翠玉，而是以一種極緻的克制與簡約，呈現出一種新意境。其驚豔，不是奪目之豔，而是那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怦然一瞥”，仿若春雪初融，一切悄然煥新。

而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沈知微這一季的設計主題。

不是繁花，而是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