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壽王府女史訓練為模特之事,正在如火如荼地推進。
她們原是慣于低眉順眼、舉止謹慎的内廷侍女,行走坐立皆以“退隐不彰”為本,長年累月,便養成了步伐輕盈、姿态恭順的習慣。如今卻要在長廊庭院之間,練習一種截然不同的大方得體、從容生姿的儀态。
步态從容,倒是她們的本能——宮廷之中本不容浮躁喧嚣。但要她們昂首挺胸,在衆目之下行走自若,于舞榭之下神情不怯、姿勢不僵,再于回眸時生出三分風情、七分端莊,這便難了。
模特之美,貴在有骨不僵、有态不媚。而起初,少女們難掩羞怯與恭卑,肩膀發硬,眼神無處安放,衣擺甫一拂動,便露出做慣侍女的羞怯和恭卑。
沈知微找到了症結所在,便因人施教,一步步拆解從神态到手勢,再到轉身的弧度。她讓她們照銅鏡練習眼神的穩定與溫度,再以紗帷遮目,聽音入步,練就心不随外動的穩。
壽王妃觀察一番後,已領悟沈知微的用意,配合着将這些模特與其它侍婢分開院落,确保她們在獨立環境中脫離舊有的習慣。
月餘之功,少女們的氣息竟已有所變化。眉眼仍是舊日模樣,但身形之間,已隐隐透出一種“自持之美”——不再是藏于簾幕後的小女史,而是可以登階迎賓、立于光下的人。
沈知微的春夏系列服裝靈感沿襲赫本式穿搭美學——立體裁剪的利落、收腰的恰到好處,輔以基礎配色,呈現出不事張揚,卻依然動人的經典格調。無論是輕盈飄逸的日常裝,還是精緻有型的社交裝,都在極簡哲學中綻放出一種柔和卻笃定的女性力量。
沈知微特意摒棄掉大唐本就很成熟的華美風格,轉戰極簡主義新戰線,确實是有風險性的,但她内心卻覺得大唐實在是女性力量最震撼的年代,是天賜的良機。
壓軸禮服裙,沈知微以粉色橫領短衣剪裁極簡,襯得頸項修長,纖細的腰線以隐約的收褶處理,讓整體更顯挺拔。後擺自肩頭垂落,一道曳地拖尾随步履輕輕拂動,如春日晨曦灑落雲端。搭配一襲雪白重磅緞面長裙,光潤柔滑的織物仿若流動的月光,與粉色上衣相映成輝,襯出一種端凝而不失靈動的氣韻。
王妃目光久久落在那件禮服裙上,眼神中閃爍着幾分少女心未泯的喜悅。她一度欲親自穿上這套衣裙,在發布會走上一程,好将這美得不可方物的服飾演繹得淋漓盡緻。
但身邊的内侍低聲勸道:“王妃身份尊貴,倘若親自登台,難免落人話柄。”
她微微一頓,唇角的興緻稍歇,卻也知理非不通,隻得輕輕一歎,坐正了身子。
“罷了。”她輕聲開口,語氣帶着一點調侃,“本宮年紀也到了該看年輕人風采的時候了。”
衆人聞言皆笑。
卻沒想到,就在彩排即臨近時,長樂長公主帶着幾位随侍不請自來。她一襲淡紫褙子,衣紋如雲煙袅繞,金絲織成花葉暗紋,不顯張揚卻華貴逼人,腰間垂着一串南海珠,步履輕緩,卻自帶威儀。她是先帝與太後最疼愛的女兒,又是今上的同胞姐姐,自幼錦衣玉食中長大,見慣風流人物、珍玩奇寶,行事随意卻不矯情,很有點飒爽脾氣。
她本說聽說壽王妃在倒騰賞花會上的新花樣,于是過來瞧瞧。卻在無意中瞥見那套壓軸禮服裙的瞬間,眸光一下定住了。那一刻,仿佛連周圍的人聲都隔了一層,她緩緩走上前去,手指輕輕掠過裙身下擺,眼底浮現出一絲熾熱,似乎被那種細膩觸感鈎住了心緒。那是一種沉靜、克制的沉粉,像是晨曦微露時,掠過宮牆的一抹胭脂霞光,端麗,卻也淩厲。
“誰設計的?”長樂長公主開口問。
沈知微聽得,忙前行一步,恭敬答道:“回長公主殿下,是臣女。”
即用“臣女”這樣的自稱… 長樂轉過身,眉梢微挑,認真打量沈知微,那神情裡透出幾分端倪不明的審視,又似略帶興趣地将她從頭看到腳。“這可是我們新任的‘尚衣直長’”
壽王妃站在一側,揣着扇子輕掩唇角笑着道:“可不正是我們大名鼎鼎的,唯一不用當值的沈女官麼。”說罷,輕輕拉了沈知微一把:“莫要拘着,長公主人可是鑒賞衣飾的大家。”
沈知微觑眼朝長公主方向又望了望,那一串南海明珠,個頂個鹌鹑蛋大小,不像是個喜歡極簡主義的人。
然則世上就怕主觀主義,正在沈知微暗搓搓腹诽時,忽聽公主聲音破空傳來,“你們這不是缺個壓軸的麼,”長樂懶懶擺手,像是決定一件極小的事一樣随口道:“不用挑了,就讓本宮來走這一趟吧。”
“阿姐你親自上場?”王妃一愣,沈知微更是一時怔住,連周圍幾位服侍的内侍與女官都悄悄屏住了呼吸。
長樂長公主卻理也不理衆人的反應,語氣風淡雲輕:“春光明媚,衣裳又好,若還拘着禮法名分,未免沒趣。”
她說着,自顧自繞着那件裙子走了一圈,轉身對着壽王妃忽地笑了,“阿婉,這賞花會你不是要辦得與衆不同麼?我來走這套壓軸,還有比這更‘出其不意’的法子?”
壽王妃這會兒也徹底被她逗笑了,搖着扇子半倚在廊畔:“阿姐肯走,那确實沒誰能比得過您。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