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往梨園而來,花影斜斜地映在青石鋪地上,戲台後牆懸着新晾未幹的水袖長衫,一角被風拂起,像是翻飛的一筆雲墨。
柳之韻立在廊下比量新制的披帛,石榴紅裙裾掃過青磚,轉身時鬓間金步搖劃出流光。
“沈娘子出關了?”她将披帛往侍女懷中一抛,對着沈知微笑道:“方才你那侍女繡兒來說你二人要來,我還當要等到掌燈...”沈知微心道,這倆人見人第一句話都一樣,看來确實有點心意相通的意思。
徐長卿一笑,向柳之韻潇灑一拱手,“勞煩柳大家移步,沈娘子的新稿想請你過目。”
“哦?”柳之韻眉梢一挑,立刻正色,領着二人進了後堂。待看清沈知微手上那卷精細的設計圖,不禁眼前一亮,啧啧贊歎:“你這些稿子,好!真是好。既有舊制神韻,又有新意流動,叫人一見便生喜。”
沈知微笑了笑,在滿桌稿紙中對着那幾張已被确定需要修改的指了指,道:“也不盡皆是好話。前頭長公主和王妃都覺得這幾張不夠合度,徐少卿也說須斟酌。”
柳之韻看了一會兒,嘴角還是帶着些難舍的神色:“我心裡也不願動它分毫,可混迹宮中這些年,知道你這稿子進得了我眼,卻未必得得了那道禦批。”
“也正因此才請你一道參詳。”徐長卿笑道,“文書禮制上少卿大人把關,技藝上卻是你最明白,終究得穿在身上好看才是正經。”
三人說了一陣,又讨論了裙裝呈現形式與禮制之間如何妥協,末了,柳之韻揉揉肩膀,道:“你這堆稿子改出來,怕得忙上幾天。咱們不如今日先去看看料子,看定花色,後頭改稿時也能心中有數。”見大家都颔首贊同,她又道:“沈娘子‘錦
繡齋’隔壁有家‘華采坊’宮中内侍也經常去,很是不錯。天色不早了,去那兒看看,正好也算送沈娘子回家,二位意下如何?”
沈知微心念微轉,想到龐三娘的事情,于是她微微颔首,對身邊的繡兒耳語:“你先去一趟‘華采訪’,請掌櫃的通知三娘,我與柳大家、徐少卿一會兒往店裡去。”
繡兒會意,行了一禮匆匆去了。
待三人移步‘華采坊’時,正是斜陽西沉、燈火初上的時分。鋪子裡香氣淡淡,櫃上的錦緞新翻,光澤流動如水。掌櫃早收到消息,一見到徐長卿等三人,忙親自迎上,一疊聲笑道:“哎喲,什麼風把徐少卿、柳大家和沈娘子吹來了,這是有大生意啊。”
“掌櫃的忒會做生意。”柳之韻笑着沖掌櫃點頭緻意,徑直往裡走。
沈知微随她挑選幾匹素絹绫羅,偶爾低頭觸手之間,便知手感紋理與顔色光澤如何。柳之韻口中不斷講述哪種料子适合哪些式樣,沈知微專注聆聽,偶爾點頭補上一句。
徐長卿一旁倚着玉檀木柱,興緻懶懶地看着兩人,時不時也插話:“這款緞子雖新出,可略嫌光澤發硬,落在衣角未必夠柔和。還是那邊那匹素青金絲織錦,配你這稿子裡第三幅襟前暗紋,更見溫潤。”
沈知微聞言看過去,果然眼前一亮:“少卿大人這眼光,不輸行當裡的老人啊。”
徐長卿一笑,目光微挑,臉上又挂起那熟悉的風流笑容:“對朝政的看法,我恐不如崔若安那般狡猾,然對藝術……”
他搖了搖折扇,語氣輕松,“某還是比那榆木嘎哒在行得多。”
柳之韻哧地笑出聲,輕嗔:“你就愛拿人取樂,若崔大人聽見你這般議論,怕得說你‘輕浮’。”
“崔若安若聽見,最多皺眉,再回去把折子寫得更闆正些。”徐長卿笑得自在,“我就奇怪了,那家夥,明明生着張俊臉,偏要學老學究闆着臉——暴殄天物啊。”
沈知微笑着聽徐長卿說渾話,忽而内室珠簾響動,外間客人們隻以為是有店家的人在裡面,沈知微卻從珠簾旁晃過的天水藍裙擺一角看出,那必是龐三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