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渾濁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她摩挲着枕邊褪色的雕花木匣眨了眨眼:“阿淼,快去快回...”話還沒說完便又劇烈咳嗽起來。
張清淼熟練地拍撫着佝偻的背,嘴上承諾着自己一定快去快回。布簾被風掀起又落下,在青磚上投下細碎的影,像是老人說不出口的挽留。
竹簍系帶勒進肩胛時,晾在後院的藍染布正撲簌簌拍打木架。
張清淼側身避讓翻飛的布匹,料峭山風卷着忍冬花最後的殘瓣擦過耳際。
他攏緊衣襟的指尖突然頓住,布匹翻卷的縫隙間東牆根晃動的影子正割裂滿地光束。
祁舟松垮的粗布衣外裹着奶奶的舊棉袍,伶仃身形被布隙漏下的光削得更單薄。
山風灌滿他空蕩蕩的袖管,整個人仿佛早春河面将化未化的冰塊,稍暖半分便要消融。
“張清淼。”他忽然出聲,尾音帶着啞。
這是相處這麼長以來祁舟第一次喚他全名。張清淼蓦地收住腳步,竹簍裡的物品簌簌作響。
轉身時張清淼的發梢掃過凝霜的籬笆,他看見少年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龐。暖光在他眉骨處割出鋒利的陰影,眼尾卻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像是雪地裡濺落的血珠。
“怎麼了...阿舟?”
張清淼的尾音卡在喉嚨裡,祁舟的指尖已觸上他的腕骨。
驟然收緊的十指似冬夜漲潮的海水漫過皮膚,張清淼被寒意激得一抖。交纏的指節分明是溫熱的,可那股戰栗正順着血管遊走,像細蛇般鑽進心髒最脆弱的瓣膜。
張清淼眼睫猛地一顫,尚未閉合的唇縫間漏進一絲涼意。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蜷緊衣服下擺,布料在掌心攥出細密的褶皺。
祁舟的睫毛近得能數清根數,呼吸間帶着清苦柚香的溫熱氣息拂過他發燙的臉頰,白玉般的耳尖早已充血成珊瑚色。
喉結在白皙的頸間倉皇滾動,他後知後覺想退後半步,卻被對方扣住後頸定在原地。
唇上冰涼的觸感逐漸化作溫軟的酥麻,順着脊椎竄向後腰,激得椎骨泛起細密的戰栗。
他想要推開祁舟,指尖剛觸到祁舟肩頭布料,一滴溫涼便墜在虎口。
張清淼驚覺自己掌根正抵着對方發顫的鎖骨,而懸在祁舟眼尾的淚珠浸着暖光,将落未落時折射出細碎的虹彩。
他僵直的指節忽地卸了力道,原本推拒的掌心化作承托淚痕的瓷盞。
祁舟濡濕的睫毛掃過他指腹,像被雨打濕翅膀的鳳尾蝶,連同那聲哽咽都化在他驟然酸軟的心口。懸空的手腕不自覺地曲起微妙弧度,倒像是要将人更往懷裡帶。
唇瓣分離時扯出銀絲在燈光下倏然斷裂,祁舟的額頭重重抵上他肩窩。
張清淼的鎖骨立刻感知到兩團滾燙的濕意,那是祁舟尚未蒸發的淚與失控的吐息,正透過棉質襯衫灼燒着皮膚下跳動的血管。
懸空半日的手掌終是輕輕落在祁舟顫抖的脊背上,指尖觸到蝴蝶骨嶙峋的弧度時,才發現自己模仿着幼時院長哄睡的節奏輕拍着。
祁舟鼻尖蹭過他頸動脈的刹那,喉間溢出困獸般的嗚咽震得他胸口發麻,方才被吻過的唇上突然泛起遲來的刺痛。
原來慌亂中咬破了彼此。
“......心悅哥哥。”
祁舟帶着潮氣的聲音悶在衣料裡,攥着他後腰的手指關節泛着青白。
張清淼頸側被鼻尖抵住的皮膚突然發燙,這才驚覺對方在發抖,像是被自己親手系上緞帶又害怕拆開的禮物。
“從前的哥哥讨厭。”沾着淚的睫毛掃過他突突跳動的頸動脈,哽咽混着熱氣鑽進他領口,“現在的哥哥...喜歡。”
牆上的影子忽然晃得厲害,張清淼這才發現是自己也在發抖。
張清淼下意識擡手,指尖觸到唇上凝着血珠的裂口時,他猛地向後退了幾步。
“我...我該下山了。”張清淼轉身時踩碎了薄冰,青苔潮濕的氣息漫上來,卻在擡腳的刹又被那冰涼的五指鎖住腕骨。
檐角忍冬花的冰淩突然崩落,驚起的山雀掠過他們糾纏的衣擺。
碎冰在青磚上綻開晶瑩的花,恰似無數個這争執的夜晚,祁舟摔碎藥碗時濺落的瓷片。
“以前哥哥總說我像刺。如今刺都化成水了,哥哥倒怕沾濕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