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
所有人都太奇怪。
黎慶裕是,李猛是,魏如衍也是。
黎慶裕算計,卻又坦然赴死。
李猛毀糧倉,卻又反将北臨。
魏如衍設局,卻又做解局法。
“由此說來,李猛既然毀掉糧倉,是不願見商家軍勝。像父親所說,是有人在逼迫我們打必輸之仗。一開始,我們都以為魏如衍與北臨人有染——可就那日與北臨王正面交鋒時,他們的确認識,卻不像故交,”商策停頓一刻,“父親對此有何看法?”
商珏已陷入深深回憶。
“他想商家軍輸,卻不想中原敗。此傳言不攻自破。魏如衍養了一批精兵,他挑中了李猛,又借了黎慶裕的手。折了商家又大敗北臨,當真是好計謀。卻沒算到策兒沒死,反将他軍,魏如衍該肉疼了。”他轉頭看向青苔,“如今他知悉青苔你活着,卻不曾對你下手。想來,他與司徒家決裂之事,也難說幾分。”
真是矛盾。
商珏想到什麼問他:“北臨王如何了?”
商策回:“等我們趕到時,他早已不見蹤迹,隻留一張面具。不過——他終究逃無可逃。”商策面沉如水,微微擡眸:“父親,魏如衍與商家曾經有仇?”
商珏搖了搖頭,歎了口濁氣:“商家一直低調行事,與重臣不敢往來密切,更何況魏如衍那時是聖上眼前的紅人,隻不過與司徒家有些交集。其實有一件事,或許能為此解惑。你姑母長公主,極其看重青苔母親安宜郡主,導緻司徒家榮盛一時,更是悲劇的開端——想來,魏如衍是因為此等原因對商家心懷忿懑。”
青苔皺緊了眉頭,因為此事針對商家的确說得通。
可牽扯出來的世族覆滅又是怎麼回事?因為司徒家倒台,所以讓其他世族都跟着陪葬?
是為了什麼?為了他對母親狹隘自私的愛麼。
如果是這樣,母親一定會覺得愛是讓人痛苦的事情。
說不通。
如果為了母親,他這麼做隻會讓母親恨他入骨;如果為了母親,他為何數年穩住商家,任由其發展壯大;如果為了母親,他沒必要偷換太子,設了驚人的局;如果為了母親,他不必甘願被世人唾棄仍推行廉政。
一樁樁一件件,居然能埋藏在一個人的身上。
讓人看不透,恨不明白。
青苔不斷整理紛雜淩亂的思緒,扭頭詢問:“那藏兵的數量多少?與商家軍比之如何?”
商策沉思道:“幾千有餘,全是精兵,但與商家君比相差甚遠,更遑論以幾千人之力敵北臨數萬。”
青苔點了點頭,又問商珏:“以商叔對魏如衍的了解,他做事是否是個空憑一腔熱血的人。”
商珏回她:“不是。魏如衍要做的事,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早些年你祖父還曾誇贊他是個極其細心之人,不然回首數年,怎會無人能與之争鬥……青苔你懷疑……”
“沒錯……我猜想,如今發生的一切,想來也早已經是魏如衍的一步謀算。幾千精兵固然赢不了,如果商策身死,那麼商家落寞後數萬的商家軍便成了‘精兵’的一部分,李猛會成為中原唯一的武将——我甚至猜測魏如衍多年不動商家,也是因為家國不能沒有武将。此時商家變成了棄子。當然——如果商策沒死,那麼李猛就成了棄子。他想來并不在意折損幾千精兵,他要的是能力——能夠脫穎而出,讓他放下介懷為之欣賞的能力。他更像是在設計一場鬥獸場,培養曆練其中的勝者……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
商珏和商策聽完他的話陷入長久的沉默。
青苔歎了口氣,一邊說一邊從脊背上冒出冷汗。
如果她猜的沒錯,此人也太可怕了。
她也是一步棋。
故意放走她,查到黎慶裕身上,直至黎慶裕的死——
隻差一個解釋。
青苔急切地問:“黎慶裕如今的阕州身份,你是如何得知。”
商策停頓片刻:“是我暗中收到的消息,我核查過,但仍不知此人是誰。”
事況緊急,無人去深想。
如今看……一切都對上了。
商策哄騙黎慶裕的話居然成了真。
他果真成了棄子。
難怪黎慶裕一開始不甘心局勢反轉,而等到關于“狸貓換太子”局的消息,就甘願自盡。
是确定了事态已經通向第二條路,他們都在盡力守住共同的秘密。
黎慶裕未說出口的“你”是什麼?
甘願赴死時遺憾的又是什麼?
是什麼讓無數人前仆後繼,窮究真相,雖九死其猶未悔。
商珏臉上皺紋深陷,是看盡一切後的悲哀:“青苔所言,我是贊成的。遺憾我認識他這些年,卻沒你看的明白。驚才絕豔的寒門書生,想來也不會為一己私欲,殘害無辜世族。如此看來,寒予也有苦衷。是寫下‘甯做我,豈其卿。’的朗朗君子,又怎會成為權利的附庸。他們所謀劃的,我并不知悉。這對我何嘗不是一種解脫。策兒青苔,你們已入局,路漫漫其修遠,隻望勿違初心。”
世族鼎立,代代人才出。
無人能評判誰更為出色,每個人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如今隻剩黃土一坯。
彼此欣賞彼此共存的時代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