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宮女引的路走,轉過九曲遊廊,方見雲錦屏風後,已有宮女捧梅色衣衫靜候,正是更衣之所。
濺潑衣袖的确是故意為之。
青苔甫一坐定,便知此次壽宴難以見到母親。
不消片刻,魏如衍身側有三四個侍衛附耳禀告,似乎是有急事,能看得出魏如衍眸色漸沉,情緒不高。
但他仍未離席,說明母親應無大礙。
直到——
商策上前獻禮,衆人的注意力皆在玉璧之上,此時魏如衍悄然揮袖,似乎與侍衛傳遞什麼信息,而侍衛不消片刻去而複返。
青苔可以肯定,讓魏如衍牽動情緒的人或事,一定在這宮裡,而且還是他可以掌控的範圍之内。
“姑娘……尹姑娘?”
輕呼聲由遠及近,面前的宮女穿着沉穩大氣,笑意盈盈道:“尹姑娘請看,太後娘娘特意囑咐,言及初見尹姑娘時,還愛身着亮色,故而命奴婢們備下這襲梅紅襦裙,隻盼合您心意。”
豔若赤霞的梅紅,要把素色照穿。
青苔指尖輕觸雲錦,神色漸漸凝滞。似是想起往事,神色漫上感懷。
未及拾起,淚珠先砸在手背上,暈開點點痕迹。
她素白手背飛快拭過臉頰,唇角牽起一抹略帶歉意的淺笑:“倒是敏敏失态了。原以為經年舊事早該蒙塵,不想太後娘娘竟還記着這等細微喜好......”
宮女見她淚意猶凝,溫聲勸道:“姑娘且寬心些,這衣衫洇濕了恐着涼,快些換上罷。”
她動作很快,攤開襦裙為青苔換上,卻難得合身。裹住纖腰,映得她臉頰泛起淡淡绯色,眉梢眼角皆是說不出的明豔,嬌柔動人。
宮女贊歎:“姑娘這般顔色,真真兒需梅紅相襯。”話音方落,卻撞進她泛着水光的眼睛裡。
又見她忽地輕聲問:“能否容我在這宮裡随意走走?權當散散心緒。”
怕是沒人會不同意。宮女颔首應允,又囑咐道:“姑娘莫走遠了,沿着卵石沿回到壽宴就好。”
青苔睫毛輕顫:“多謝。”
轉身後一瞬收了感傷。
不知太後是何用意,是用天差地别的服飾裝束暗示她喜好大變,借此懷疑她的身份?太後更是多次提到初見,方才明昭一瞬的訝異說明此事連她也不知情。
尹家暗中與太後有交?
如果這樣的話,還有許多事情是他們如今還未參透的。
再者如今自己身着梅紅色實在不易行動,太過招搖。隻得憑來時路的記憶,反複考量侍衛方才去往的是哪個方向。
等沿遊廊轉出,終于避開宮女視線,還是一無所獲。不遠處宮牆下一列隊伍逶迤而來,皆手捧黃綢覆頂的擡盒。
是獻禮的隊伍。明昭的賀禮也在其中,她必需盡快回宴席了。
正待轉身避開,卻見隊尾跟着個鶴氅廣袖的身影——月白道袍耀着金線雲紋,道冠下露出半張清隽側臉,睫毛在眼下投出鴉青陰影,可不正是那小藍道士!
他負手踱步,拂塵尾端玉墜随着他動作輕晃,倒比前頭捧着金器的内監更像個散淡客。
饒是換了衣衫,人也精神多了,但不至于讓人認錯。他怎麼會出現在長安?還在皇宮?
他竟也是來獻禮的,竟不知臨晉道觀竟然有如此名聲,能有為太後娘娘獻禮的殊榮。又為何整個道觀僅他一人出現在此。
滿心的疑惑充斥着,等隊伍馬上要錯過去,下一瞬讓青苔作出反應。
“小藍道士!”
藍羽循聲轉頭,望見立在太湖石旁的梅紅身影,道冠險些歪了:“怎麼又是你?!”尾音帶着幾分錯愕。
青苔快步跟上隊尾,好在送禮的隊伍無人在意他倆,衆人隻擡着頭穩穩托着賀禮,恐生了差錯。
她壓低了聲音:“藍道士隻需知我是明昭郡主表妹,尹家遺孤尹敏敏。”
藍羽驚訝生生擠出:“你?!”
青苔沒時間解釋,追問:“藍道士又怎麼會在這?整個道觀隻你一個人獻禮?
“不過借了我師傅的光而已。我說過的,他道行極深,為太後娘娘獻禮,不奇怪吧?”
奇怪。不過青苔沒說出口。就算道行再深,想來與這宮裡之人有些淵源,方得有此等機會。
青苔扭頭看他,發覺他眉眼生得極清,剛想要追問,見他難得認真神色,眼瞳漆黑溫潤。
烏發束在玉冠裡,垂落的碎發随着聲音輕晃:“原不是我一人,與我一起獻禮的神女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