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下,将客棧外的金柯樹拉出長長的影子。
三個黃毛小孩在樹下一邊哼着曲子一邊打麥,有個輸了,氣鼓鼓地往地上一躺,耍賴不起來了。
另外倆小孩見狀,直呼他玩不起,使勁兒拉他起來。
宵明無聲注視了半響,喃喃道:“你說,為什麼總有如此霸道的人。得不到還要強求,好生無理。”
從淵眼底含着冷意,似乎這件事和他毫無關系:“這世道就是這樣,強者為王,王做什麼自然都是合理的。”
宵明不以為然,争執道:“可我們還可以開啟觀旬之境,說不定能替他們挽回這個局面。”
他淡淡開口:“我倒覺得,既然要開啟觀旬之境,那說明她和綿臣之間結局定不會美好。不如開境後勸她臣服于王亥,這樣對她來說可能好些。”
宵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本以為他隻是随心所欲,沒有羁絆,未曾想他性子這般冷漠。
她氣極,橫眉冷對:“若是這樣,他們的事與你無關,你也沒必要同我一路去尋宿主了。”
從淵苦笑:“宵明妹妹怕是忘了,觀旬之境隻有我們合力才能開啟。”
宵明語塞,不想再同他多言,領了客房門匙轉身便上樓。
一進門,她一屁股坐在躺椅上,仔細想酒葫蘆察司剛剛的話。
她越想越惱,索性不再去想。
天色已晚,客棧打尖的人越來越多,閣樓下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一個身着藍袍的男子靠在藤椅上,約莫又續了三杯酒,尋思着樓上的那位氣消了些,給酒葫蘆續滿酒,悠悠上樓。
宵明除去衣裳,卸下流光,把自己泡在浴桶裡。
浴桶裡早已鋪上清荷,撒上了旋複花。
她浸洗在清水裡,漸漸平息下來,仿佛又回到了明燭殿,阿姊給她溫柔地理着發絲,竹苓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叮囑她别又因貪玩誤了掌燈的時辰。
水波映照在屏風上,在燈光下變化着光影,像水一樣流動。
她一陣恍惚。
或許他說的不無道理。
臣服,對于遺玉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但見他如此冷眼對待湯王強娶遺玉的事,宵明不知為何心裡發悶。
“宵明妹妹,氣消了嗎?”
一道男聲在門外響起,尾音似還帶了些熟悉的笑意,方才的冷漠好似從未出現過一樣,“我給你捎了幾個綠豆糕上來。”
她郁結,懶得搭理門外人。
“既然要我們尋找宿主,共同開境,我定會不遺餘力。宵明妹妹放心。”
他的聲音一改平日的散漫,多了幾分誠懇。
宵明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這厮何時有如此認真的語氣?
再不回他,倒顯得她小肚雞腸了。
房間裡冒着熱氣,窗柩上也升起了霧,空氣中彌漫着清荷的幽香。
見她遲遲沒有回應,門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歇下了嗎?”
她輕咳兩聲,有些不自然,含糊不清道:“我在沐浴,明日再議。”
“好。”他聲音很輕,聽起來很溫柔:“綠豆糕我放門口了。”
門外的人影慢慢晃走了。
宵明長籲一口氣,把自己沉進浴桶中,努力分散方才的異常的感覺。
沐浴過後,她輕輕推開門。一個方形食盒靜靜地躺在那裡。
她不動神色把食盒帶進房内,拿出一塊綠豆糕放入口中,軟軟糯糯的,很香甜。
她一邊吃一邊思忖,這蛟龍雖說玩世不恭,但卻挺會哄女人。在人間時指不定惹了多少桃花。
不過,一盤綠豆糕就想同她和好?哪裡來的道理。
宵明将自己浸在水裡,閉上眼。
天牢無情,千年來冷骨無數。不知道燭光在天牢有沒有受苦。
若是她能認個錯,說自己是受那凡人蠱惑才偷盜株葉,說不定能被放出來。
可是依她的性子,定是不會認錯。
阿姊為了一個凡人被打入天牢,剝去修為。但那人卻絲毫不知情。這樣真的值得嗎?
宵明從未這般讨厭過一個凡人。
她在心裡把那個叫作陳玉安的凡人又罵了個千遍萬遍,很快就罵累了,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庭院中的盆景煥然一新。晨露在房檐上打着轉,又沿着屋脊緩緩墜落,打在地面上,激起一小圈泥塵。
好些旅客趁着清晨的涼爽,互相催促着出發了。店家吆喝着預定馬車,準備馱騾。
宵明推開房門,看見的便是這一番景象。
這樣看來,湯國開發的牛馬生意确實不錯。千裡之外的烏山也能配備這麼多馬匹,也怪乎沒有人敢得罪王亥。
隻餘三日,王亥的迎親隊伍就要到達方山百谷。
他們必須趕在此之前将兩塊玉佩送至遺玉和綿臣手中,再開啟觀旬之境,盡量幫助他們避開禍事。
正想着,隔壁的房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