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易坊間四處客棧都早早閉門了。
人們都趕着西遷,正着急忙慌地收拾呢,哪裡還有心思開張店鋪。
一對身着灰白卦袍的男女沿着主路靜靜走着,偶爾撞到二三奔出的小孩,便小心避讓。
時而碰見個之前見過他倆作法的人,見着他們都恭謹作揖。
一個高高瘦瘦的小夥子在将自家還未受潮的麥谷裝進幹皮樹袋裡,看見對面走來兩位卦師,很是熟悉,立刻起身道:“謝謝卦師。”
男卦師聞言頓了頓,倏爾揮揮手,仿佛沒多大點事:“一路小心。”
那位女卦師跟在其後,緊鎖着眉頭,嘴裡不知在嘀嘀咕咕什麼,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小夥子目送着他們遠去,倏地察覺到身下有人在扯他的衣袖,便向下看去。
原來是他的弟弟。
小布丁還未到他的膝蓋,眼睛咕噜噜地看着他,很是疑惑的樣子:“哥哥,若不是他作法,我們哪裡還需要搬家呢。為何我們還要謝謝他們?”
那小夥子笑着同他弟弟道:“阿然,你看,我們這些年住在這裡,是不是很辛苦?每不到半月,便會有洪水來淹咱們的家。其實,大家早就想換個地兒居住啦。但一直沒有合适的機會。如果沒有他們,或許國君大人就不會下定決心,我們也就不會下定決心要遷移了呀。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向他們告謝呢?”
小男孩若有所思點點頭:“喔,原來是這樣。阿然明白啦。”
宵明還一心想着上一樁任務,都無暇思索下一樁任務。
她思來想去,終不得其法。
最終,她決定順其自然。
寶山也離百谷不遠,說不定,接下新任務的同時,也能去打聽打聽遺玉那邊的消息。
從淵則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一路上就左顧右盼看看是否有心儀的酒肆。
此時,卻突然在一處頓足,挪不動腳步了。
見前面的人停下腳步,宵明疑惑看向他,接着便看見這家破舊不堪、搖搖欲墜的酒肆。
這破敗程度堪比司命的家門。
但一細聞,她便覺察到一縷清幽的香氣徐徐從窗柩的縫隙中飄來,好若綠蟻新醅酒,初冬裡靜靜燃燒的紅泥小火爐。
兩人都清晰地聽見彼此吞咽口水的聲音。
略顯尴尬。
從淵率先打破了沉默,轉頭對她道:“宵明妹妹,這家人走是走了,東西也不帶走,不免暴殄天物。”
“啰嗦什麼,還不快去。”
宵明心道,入室搶劫就搶劫,何必再給自己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畢竟……聞着這誘人的味道,她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動。
她頓了頓,輕咳兩聲:“順帶也給我捎一壺。”
末了不忘提醒他一句:“别太烈!”
*
這金秋的甜醴晶瑩剔透,像是春夏清晨從房檐掉落的雨露。
細品一口,頓覺清爽。
三息過後,又覺酒香四溢,叫人流連忘返。
宵明本不欲多喝,但隻飲了一壺,覺着還不夠盡興,心裡空空的。
她就又撈起一壺。
再觀一旁的從淵,身邊早已壘了三四個空罐子。
“哈哈哈哈!好酒!好酒!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
他豪飲一口,半躺在飛檐上,眉眼迷離,看上去很是快活。
宵明他瞅一眼,迷迷糊糊道:“仔細掉下去。”
一壺下肚,她也有些暈沉沉的,連眼睛寄過去的一記飛刀也飄忽忽的,不太能唬住人。
對面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什麼。
倏地聽他開口,似是在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宵明妹妹從前當真未見過我?”
她煩不勝煩,背過身去:“還要同你說多少次?我若是見過你,怎會記不得?”
對面沒了聲音。
好一會兒,才聽他輕聲問道:“為何?”
她轉過身來,想叫這聒噪的聲音消失。
不由得忿忿道:“那是自然,因為——”
宵明對上他的眼,一時失神。
若是見過他,應是不會忘記他吧。
這般愛喝酒,都可以稱得上人形酒葫蘆,還生得這般好看……這樣的人也是不多了。
紫發,黑靴,檐瓦,開始在她眼裡旋轉。
她仿佛陷入一個怪圈,一個力大無窮的巨獸将她死死拽住,從懸崖上一點點拖下去。
向上面看去,她發現從淵的臉就在崖邊,逐漸變得模糊。
這厮在笑什麼?笑我沒站穩,自個兒掉下去了?
宵明最後一個意識是:天殺的,我一定要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