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從哪裡莫名冒出一個姐姐?他全身上下,也沒有她能惦記的東西。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沒有問“你為何要救我?”
也沒有問“為何你日後就是我姐姐了?”
他隻是低下眼眸,在篝火的微光中睫毛輕顫:“好,姐姐。”
宵明忽地想起一件惡趣味的事,從前從淵就“宵明妹妹”這,妹妹那的喚她——想來他也想不到,有一日要敬稱我為姐姐罷。
這一日過于疲憊,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睡罷,李昭。”
這個觀旬之境甚是奇怪。她莫名成了秦國的鎮國大将軍,而從淵卻離奇化為手無寸鐵的孤兒。
天外似有一雙眼睛沉沉注視着他們,卻不言語。
就像一匹虎視眈眈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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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侵晨,鳥鳴不歇。
宵明察覺到有細細的毛絨在她臉上撲棱撲棱的,令她心裡癢癢的。
她緩緩睜眼,與熟悉的面容撞了個正行。
一雙深幽的眼睛映入她的眼簾。
神情亘古不變的宵明仙君登時花容失色,急忙推開他——“你這臭不要臉臉的老蛟龍,想趁我熟睡揩我油麼?”
但她設想中從淵那懶散的聲音“宵明妹妹甚是好看,我不由自主就多看了會兒”并未出現。
她倏地反應過來,哪裡還有從淵?現下他是李昭,李昭不是從淵那等厚臉皮的小人……
他隻是個略微腼腆,心存孝心的八歲少年。
看他癱坐在一邊,低着眼眸不敢看她的模樣,她頓時有些後悔,輕咳一聲道:“方才是我做噩夢了。不是在說你,别放在心上。”
李昭聞聲擡頭,眼睛濕漉漉的,像是極為委屈。
他搖搖頭,低聲道:“姐姐,我沒事。我看姐姐臉上有淤泥,想幫姐姐擦掉。”
宵明偏過頭,去溪流旁觀察自己的臉蛋。
确有一處淤泥。
她接了一捧溪水,輕輕擦拭掉臉上的淤泥,心裡卻更加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下回再不能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就責備小灰球了。
可她一看着那張臉,就有些控制不住。
剛剛仿佛下一瞬從淵就要湊上來,占她便宜了。
叫她真是背脊發涼。
氣氛有些冷。
她決意開啟另一個話頭:“李昭,你從小便在葉國嗎?可否去過其他地方?”
“是的。從未去過他處。”
宵明思忖一二,猶豫問道:“你……愛葉國嗎?”
若他說愛,那她便不做出這個決定了。
李昭陷入怔然,喃喃道:“何為愛國?”
她心頭了然,想來小灰球年齡不大,約莫也就七八歲。也無怪乎沒有愛國的概念。
她耐心同他解釋:“愛國便是,無論是誰侮辱了你的國家,你都會心生不滿,奮起一擊。”
李昭喃喃道:“若是這樣,我沒有……我對葉國,似乎并無這樣的感情。”
山谷中鳥鳴聲此起彼伏,蓋過了樹下二人的低語聲。
少年的聲音于溪流邊清脆響起。
他看着一旁的潺潺流淌的溪水,輕輕道: “姐姐,我們離開葉國罷。我……再也不想回來了。”
宵明默了默,繼而開口:“好。那你同我一道離開罷。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走出幾步,她隻覺身後并無人跟着。
她回頭,發現李昭還愣在原地,沒有跟上來。
“為何不跟上?”
宵明神情緊張,心道,難不成他又改變主意,不想與她同路?
那可不行。
她可不放心從淵在境中一人待着。
屆時想要出境都找不到人。
李昭像是終于回過神來,垂着小腦袋連忙跟上,低聲道:“姐姐,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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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通關文牒的,一律不準出葉國! 若是再有人想偷渡出去,一律當敵國奸細抓起來!”
還沒到城牆,宵明便遠遠聽見守衛威武的高喊聲。
三個衛兵押着個滿臉刀疤的壯漢正往城牆上走。
壯漢急得臉漲成豬肝色,囔囔道: “我真不是秦國的奸細! 我隻是想去秦國見我女兒,都不行麼!”
那伫立在拒馬槍一旁的守衛長大聲訓斥: “少廢話! 沒有通關文牒,管你去見女兒還是孫子,都得給我關起來!”
宵明猶豫不決,沒有向前,忽地察覺到右下方有人在輕輕拽她的衣角。
原是李昭的手。
他無聲望着她,幽黑的瞳孔閃爍着局促不安,好似在說現下該如何是好。
她捏捏他的手指,示意他放輕松。
總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