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為何這一月所發生之事,她雖說有印象,卻又感覺從未做過般?
反倒是做了個夢,才叫她清醒過來。
她心中生疑,卻沒想好怎麼處理。
一月沒有理小從淵,怕是有點棘手。
宵明坐在梳妝台前,靜靜地看着境中的自己,又瞅了眼台上的胭脂盒,眉頭微蹙:“今日換一個吧。”
她在或嫣紅或青紫的粉盒中頓了頓,挑了一個繡着細竹與丁香花卉的粉盒。
“就這個吧。”
平翠神色不解,卻沒有問出口。
梳妝畢,她倒是先一步開口了:“小姐,那小孩今兒一早就在您屋外等候了,要見見他嗎?”
“小孩?”
宵明腦海裡霎時浮現出彼時夢裡的景象。
尖酸刻薄的辱罵與歇斯底裡的哀嚎充斥在狹小的洞底。隐約可見一個衣不蔽體的少年蜷縮在迷霧裡,他傷痕累累的腳踝,和凍得發紅的肩膀。
下一瞬少年的身影蓦地龐大起來,竟将她整個人都罩住,瞧不見光線。
“仙君……”
男人沙啞的聲音于緊貼的肌膚間響起,既不太真實,也聽不出什麼情愫。總歸是叫她不太适應就是了。
叫她怎地将這般小的孩子同從淵那花花公子等同起來?
“小姐?”
宵明猛地從幻想中抽離出來,回道:“好。拾掇一番,差幾個人為他挑個好些的住處。唔,就栖湖那間罷,我記着那間似是常年沒怎麼住人的?”
平翠遲疑道:“是,但是小姐,老爺去歲秋獵打得隻雪狐,制成了兩匹雪貂,叫人好好放在那院裡供着。似乎那裡還放了不少上好的寶貝——平日裡老爺都不叫我們進出,怕是……”
宵明頓了頓,繼而提議道:“那就文瀾院罷。”
“這……”
*
後院裡,落花一面清掃園中的竹葉,一面小聲嘀咕道:“小姐從葉國回來後,哪裡有些不一樣了。”
巧竹左瞧瞧,西看看,也悄悄接話道:“可不是,從前的小姐,決不會對敵國的人手下留情的。更别說,敵國帶回個來曆不明的人了。
“對對對!那小家夥來了咱們司馬府,竟然見了人也不行禮,身上也亂糟糟的,不就是個乞兒?也不知小姐将他煞費苦心從敵國帶回來作甚。若非,當真是坊間傳聞那般,小姐在葉國……”
巧竹忙捂住她的嘴,急道:“呸呸呸,這話你也敢亂說麼。”
且聽平翠冷淡的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小姐行徑,不容爾等置喙。隔牆有耳。即便是小姐不計較你們的言行,你們也仔細些,别叫有心之人聽了去。若真有什麼,你我絕無存活的餘地。”
“是。”落花和巧竹乖覺閉嘴,不敢擡頭。
一男孩低垂着頭,悄然站在不遠處的杏樹後,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佯裝沒有聽見旁人在讨論他,隻是時不時探出個腦袋,朝亭子中心看去,像是在等什麼人。
“我道人怎地不見了,原是在這個湖心亭。平翠也不同我說清楚些。”
女子的聲音清亮透徹,不摻雜多餘的情感,在少年的耳中如同一束絢爛的煙花,在黑暗裡綻放開來。
“姐姐……你來了。”
他的眼眸登地明亮起來,同時似是不大自然般,光芒又漸漸微弱下去。
“将我從葉國帶回來,姐姐一定是遇到了很多麻煩。阿昭不想給姐姐添麻煩……”
宵明低頭看向他的眼,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無名火,生硬道:“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捎回來。如今戰火四起,處處盡是流民,你又能奔往哪去?”
李昭生硬地别過頭去,神色堅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姐姐,我是認真的。”
“既是如此,你便,”宵明瞄他一眼,卻便發現他忽然攥緊了手,小小的手都被捏得通紅。
昨夜的夢魔倏地從她腦海裡一閃而過——“仙君,别離開我。”蛟龍的氣息猶在耳邊,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問題。
“本将軍答應你的事,怎能出爾反爾。”
小灰球垂着的腦袋蓦地擡起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宵明,一半白一半灰的臉襯得眼眸如同新磨出來的墨一樣黑。
宵明見慣了大場面,往多了說去,天界冥界人界妖界哪裡的浩蕩大戰、妖魔邪祟沒見過?往少了說去,也見夠了生老病死,世間百态。
放在這場觀旬之境的宿主司馬傾雲身上,也是如此。
大大小小的戰役,她見識得多了,以至于連自己親兄弟的戰死都不得不下意識迅速接受。
可為何現下,她卻控制不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