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侵晨,宵明起身後,聽聞窗棂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平翠正巧端來清洗的銅盆,見她醒來,着急道:“小姐,你可算醒了!老爺來了,瞧着李昭在外面守着,正發難呢!像是……将他帶去曲徑堂了!”
宵明連忙更衣,潦草束了個發,便推門探個究竟。
曲徑堂三日無人,她隻道司馬刑這老頭接了聖旨,赈災去了,怎地還有心思回府觀望?
難不成又同往日一樣昧了錢财回來潇灑了?
司馬刑正冷眼看着跪在石階上的少年,冷哼道:“老夫出府前怎地和你說的?你竟然還賴在司馬府不走?司馬府這麼多葉國的亡魂,難不成吓不跑你?”
宵明心裡鄙夷,多少歲數了,還同一個孩子過不去。
她的潛意識告訴她,沒必要過多與他交談,甚至也沒必要稱呼他一聲“爹”。
她不急不慢走至司馬刑面前,淡淡道:“你回來的可早。”
魚的香味從石階旁悠悠飄來,引得宵明不禁朝少年手裡攥着的青魚看過去。天地良心,吵歸吵,魚可别丢地上了。
司馬刑于石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氣得吹胡子瞪眼:“你來得正好。你說說,這東西這麼還賴在府中不走?”
宵明懶得搭理他,拉起李昭便欲離開。
“逆女!老夫在同你講話!你什麼态度?”司馬刑眉頭緊蹙,怒不可遏。
她将李昭護在身後,冷冷回道:“小輩同你,似乎不是能坐下喝茶的幹系。”
“你,你——”他愣住,氣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老夫當初就不該叫你娘留下你!依老夫所見,你弟就是叫你給克死的!如今又帶回個來路不明的野孩子,誰知道何日又會克死老夫?”
宵明駐足,冷笑道:“司馬傾雲隻知蔺玟生我養我,不知你竟也還有生育的能力,真是冒犯。至于人,是我帶回院中的,就不勞你操心了。你回來這般早,也不知拿聖上撥的錢财作了什麼去,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向聖上交差罷。”
身後人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宵明提步便走:“李昭,跟上。”
沒走幾步,她隻覺袖子被人輕輕扯了扯,低頭看去,便見李昭遞過來一條青魚。
“将軍,阿昭給你帶了魚。魚尾有些碎了……但應當還是好吃的。”
宵明見他滿腿是血,右手捂着腿,也沾染了血迹。他左手倒緊緊攥着條魚,硬是這麼久也沒讓魚落地上。
她一時心裡不是滋味,但也沒說任何,隻拿過魚,示意他跟上。
宵明将魚遞至鼻尖,輕輕聞了聞,心裡暗歎,葉國人烤魚的手藝,确是高超。
她咬了兩口,頓覺肉質鮮嫩,香氣逼人,同往日裡她在碧霞元君那處吃過的魚一般好吃,但卻少了些味道。
少了道什麼味呢?
她細細回想那日從淵在溪邊為她烤的魚,倏地反應過來。
從淵遞給她的魚,是沒有刺的,也無怪乎要好吃些。
她輕咳一聲,道:“你這魚的味道尚可,但本将軍還有一個要求,那便是——下回,将魚刺去了再給我。”
李昭愣了一瞬,但仍恭謹應道:“是,将軍。阿昭明日便給你帶無刺的魚來。”
他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得有些費力。他看上去好似很疼的模樣,但始終沒有表現出來。
宵明見他硬抗,便未出聲詢問,隻是時不時瞟上一眼,确認他有無大礙。
繞了二三個曲徑,終于回到茗竹園。宵明方才邁過門限,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聲音,“咚”一下,似是人實打實落在地上。
她回頭看去,瞧見少年跌倒在地。
右腿淌了一地的血。來的路盡是拖拽的血迹,有深有淺,幾處浸濕了泥地,合着杏花殘蕊葬于泥中,顯得有些瘆人。
司馬刑半條腿都快邁進棺材裡了,欺負個小孩這般狠毒?
宵明心中對司馬刑的鄙夷更深了一分,将司馬刑這可恥的老頭罵上三遍。
她蹲下身來,仔細瞅瞅他腿上的傷痕,稍有些不自然。若非她貿然将他帶回這水火不容之地,小從淵也不會遭此境地。先前她分明答應他,帶他回秦國,一切便會好起來,現實卻非如此。
不過,她瞧着縮小版從淵的臉蛋,心裡便升起一股無名火,嘴也不饒人:“他打你,你怎地不躲?”
李昭低垂着腦袋,捂住小腿流淌的傷口,默不作聲。
“将軍,阿昭……想學功夫。”他掙紮着起身,小聲回道。他眼裡盡是對功夫熱切的渴望。
宵明仔細瞅瞅李昭的身子。
從淵的身子如今卻還是孩童狀。難以想象這般小的少年,究竟要如何才能長成那般強健且有力的蛟龍體魄。
七八歲的小男孩,毛茸茸的黑發、亮晶晶的眼珠子,以及瘦弱的骨骼。
好在她吩咐司馬府的人給他換了身行頭。若是先前那衣不蔽體的打扮,恐是走哪都會被當做流民。這麼瘦小且無依無靠的少年,在那群随時虎視眈眈搶奪一塊面團的流民裡,隻有被踢來踢去的份。
但他卻想要學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