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宵明最終決定進宮求見。
無論是去求見國君表明忠心,還是去诏獄探探虛實,她這一趟,勢必都得去。
隻是她剛出府,心情就更為不佳了。
一個膽子稍大些的人小聲嘀咕道:“她還敢出來?要我說,往日救過的人發生這種事,還不找個地方躲躲,心也是夠大的。”
另一人說得便更為過分了。
“就是啊。那不要臉的葉長照竟然吃我們秦國的穿我們秦國的,還敢幹這種勾當,真是不要臉!活該死了哥哥,親爹也不要他!
隻聽第一個人說道,宵明還覺得沒什麼。
聽到第二個人咒罵葉長照,她卻忍無可忍了。
宵明蹙眉,猛地轉身,目光淩厲地看着那二人。
那兩位方才坐在客棧閑談的夥計,這會兒已被宵明的目光吓得噤聲了。
“你們兩個,給我出來,别讓我請。”宵明從腰間抽出鞭子甩動了幾下,客棧裡的人們都緊張的閉上眼睛,不忍看到她的鞭子落下去。
她正欲揚起鞭子,卻感覺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她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小小的李昭。
他看起來怯生生的,眼中沒有仇恨,隻有擔憂:“姐姐,别因為我同他們置氣。傷了他們,他們還會變本加厲地編排你。”
宵明許久沒有看見這個少年了。這一見,似乎還在昨日。她眼睛忽地濕潤了,緩緩放下鞭子。
那兩人見狀,立即跑遠了。
待宵明再低頭看去,原本李昭站着的地方卻空無一人。
是錯覺罷。她心裡卻似乎空了一塊地方。
她聽見百米外的地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不由向西方看去——原是巽城和林峰他們,得知事态不好,前來看她了。
宵明忙勒馬調轉方向,急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将軍,末将有要事急需同你說來,便馬不停蹄來了!”巽城急得滿頭是汗,看上去要禀報的事确實是十萬火急。
**
司馬府。
茗竹園的竹簾半卷着,三月初的細雨将青石階浸潤成墨色。
宵明斜倚在紫檀憑幾上,狻猊香爐吞吐着沉水香的薄煙,與她玄色織金軟甲相交織。
茶案上橫着一柄未出鞘的烏木劍,劍穗綴着的血玉墜子正垂落在越窯青瓷茶盞旁。
秦國七年,她帶軍收割荊州,秦國八年打下甯州。
亦是秦國八年,她被封為鎮國大将軍。
盞中茶湯泛着蟹眼般的細沫——巧雲用竹爐剛煎的蒙頂石花,滾水沖開時,松風作響。
“将軍,末将也嘗嘗國君賞你的貢餅。”
林峰一坐下,眼睛發亮。他屈指叩了叩茶碾,碾槽裡尚有未篩淨的茶末。
他今日着鴉青常服,腰間卻仍佩着五軍營調兵銅符,應是匆忙從軍中出來。
宵明隻覺好笑:“不是有很急的事麼?倒還喝起茶來。”
林峰抹抹頭上的汗珠,唉聲歎氣:“将軍可别笑話我們了,這一路趕來,渴極了!”
巽城盤膝坐在蒲團上,聞言道:“林兄,咱們講正事。将軍,确是有很要緊的事。”
言畢,他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掏出懷中揣着的邊防輿圖。
他正色道:“将軍,我同你說——”
話音未落,朱漆回廊傳來細碎腳步聲。
巧雲疾步而來,雙環髻上沾着雨珠,杏眼卻燃着火:“外頭那些腌臜貨又在朱雀街嚼舌根!說什麼小姐擁兵二十萬——我呸!”
她一不留神,懷中抱着的銅壺重重頓在蕉葉紋石案上,有幾滴沸水濺濕了案角的邊防輿圖,好在并未濺濕很多地方。
“巧雲,别急。”宵明輕撫她的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巧雲咬住嘴唇,不再言語,隻默默地為他們的杯盞裡添些茶。
竹簾外忽有驚雷炸響,雨勢驟然轉急。
巧雲知曉軍中要事不宜多聽,便識趣地抱着空銅壺退到竹影深處去了。
巽城突然伸手按住輿圖浸濕的邊角,水痕正漫過輿圖的一個标有朱砂圈的地方:“将軍,你可還記得這裡?”
宵明低頭仔細看去,原是那文泉城。
“文泉城?去歲拿下的地界,如何了?”
說來這座城的名字,她确是有印象的。
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不由回想起那時她去尋司馬傾雲時,瞧見他們商量如何平反的情形。
那時巽城十分不解:“十日!末将帶五千輕騎直撲文泉城,何需在此算計糧道?”
他胸甲上留有三道血痕迹,正是先前剿滅叛軍先鋒時留下的。
那場戰役應當很慘烈,連精通陣法的巽城都挂了彩。
司馬傾雲道:“蒙将軍的五千虎豹騎在蒼梧嶺遭伏,叛軍竟有魏國黥紋連弩——這可不是尋常流寇。”
宵明心中有數了。
畢竟她去過那麼多國都掌燈,這些戲碼她也見得多了。
大約就是文泉城這座小的城池假意降伏,實則同魏國勾結好了,商量着一起對抗強大的秦國。
魏國雖敗,但想來傷的隻是極小一部分兵力。
主力軍應是都抄暗道去文泉城,就準備他日再借道南下,殺秦國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