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牢獄。
血液摻雜着灰黃的枯草根莖,擰成奇形怪狀的小疙瘩,散布在牢房的角落。
一個男人低垂着頭,雙手被高高拴在上方,瞧起來沒有什麼生氣。
牢房裡一側擺放着若幹刑具,個個都沾染上發黑的鮮血,甚是駭人。
高個獄卒忐忑不安道:“好歹曾是個殿下,叫餘廷尉審成這副鬼樣,不會出什麼岔子罷。”
矮個獄卒雖然個矮,但腰闆挺得直。他甩高個一個白眼:“能出什麼岔子?明日都秋後問斬了,難不成他還有三頭六臂的本事可以逃出去?再說,廷尉辦事,還不是上面授意的,有你我說話的份?仔細你的小命。”
高個又瞅了毫無聲息的那人一眼,癟嘴不語。
半晌,矮個獄卒在牢門前徘徊,踱來踱去甚是百無聊賴,決意去一邊喝一壺:“都子時了,這半個人都進棺材闆了,有啥看守的必要?倒是我,再不整點啥喝喝眼睛都要閉上了。”
“可是……”高個猶豫不定,似是害怕回會出什麼差錯。
矮個極為不耐煩,斥他:“走不走!痛快點!磨磨蹭蹭的!”
“來了來了。”
*
宵明隐去氣息,化成一顆枯草,悄無聲息地繞過兩個獄卒,徑直穿過牢門,走近她。
她一進這間牢獄,便嗅到一股極為濃郁的血液氣息。
牢房裡一片死寂,隻有斷斷續續的血液滴答聲,像雨點一般打在泥地裡,卻不太清晰。
宵明不經意間踩到疑似也是枯草的東西,瞧下看去,差些吓得摔成草泥。難怪這枯草這般硬,原來這根本就不是枯草,而是人的牙齒。
她吓得一瘸一拐地靠近葉長照,小心躲過身周的異物。
饒是宵明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她看到葉長照遍身的傷痕時,也不禁動容。那廷尉下手未免有些太狠了。
葉長照輕輕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些許鮮血。他身上的白衫已血迹斑駁,叫人不忍細看。他唇角幹澀,像是許久未沾過水了。
宵明心頭一震。依照秦國律法,不可讓囚犯在受刑前死去,所以死囚至少能在死前最後一日飲夠水,吃飽飯。
可她仔細環顧四周,發現這附近卻毫無水源。
一旦有水源,他就能自行療傷。恐是有人知曉他的秘密。
左右無人,宵明索性幻化回原身,凝決隔天取水,将水灌注到他身上,整個流程如同澆花一般利索。
他袒露出的肌膚很快有了變化。
“咳。”
他如同脫水的魚又重回大海——緩緩蘇醒過來。觸目驚心的鞭痕和與刀傷也漸漸愈合。
宵明蹲下來,靜靜地端詳他。
葉長照墨紫的發絲淩亂,呼吸趨于平緩。她恍惚間似乎又看見受傷的從淵,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紅,說不出話的模樣。
宵明知曉如若不是中毒,蛟龍的傷勢都能很快恢複。她也就不說話,等他先開口。
不過五息之後,葉長照便微微睜開眼,嘴角扯開一個無力的笑,像是很高興看到她出現在這裡:“仙君,你來了。”
宵明不知為何心頭湧上一股無名的怒火,不願看他,隻背過身去:“你分明知曉之後會發生什麼,為何還不走?”
葉長照沒有回答她。他傷勢恢複了不少,但氣息仍有些微弱:“我就知曉仙君會來的。”
宵明頓覺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忿忿道:“早知這般,我才懶得為你開境。不如就等你交待在這鬼地方!”
她遲遲聽不見後面的動靜,不免擔心他是否又昏過去了。
她轉過身去,卻直直撞入葉長照漆黑的眼裡。
“仙君,從前有人同我說,定不會丢下我。那時我是半信不疑的。怎會有人願意接納我這麼個災星?我生下來就是注定要被人遺棄的。誰與我接近,就會變得不幸——果不其然,我還是被抛下了。我痛苦過,絕望過,質疑她為什麼抛下我!可是現下,我卻明白了。原來,是我有眼無珠,一直看錯了人。”
牢房裡極其昏暗,叫人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
他一步步走向宵明,高大的身軀在宵明身前投下一道微暗的陰影。
宵明心道不好:她和司馬傾雲完全是兩個面貌,他是如何知曉的?他定是在炸她。
她不由退後一步,堪堪避開他的視線:“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葉長照卻沒再向前了,隻在方才的位置站定。他微不可察地輕輕歎氣,面容浮上一絲無奈:“仙君,我都知曉的。”
“從前是你,現下也是你。想來未來——也是你。仙君,你還要欺瞞我麼?”他的聲音毫無波動,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卻在宵明心裡倏地掀起一陣波瀾。
他竟然,真的都回想起來了?
宵明倍覺尴尬,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她心裡隐隐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良久,她輕咳二聲,别過臉:“雖說不知你是如何知曉的。但我們目前應該想的是,如何破此局,不是麼?”
他渾然不覺,忽地出聲道:“将軍,我還可以這樣喚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