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昭掃了兩眼放光的易靈寶一眼，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強行掰開了謝空妄的下巴。

隻聽見“咔”的一聲輕響，謝空妄張開了嘴。沉昭灌給他的藥水蓄在口中，他已經重度昏迷，失去了吞咽的本能。

沉昭坐在雪地中，将他的頭枕在自己腿上，伸出手指按在他喉結上方。

易靈寶花容失色，這倒黴蛋不僅要被埋在雪裡做冰雕，下巴差點被掰脫臼，人都不省人事了都還要被輕薄……不對。

沉昭找到廉泉穴，用拇指指腹揉按了少頃，謝空妄喉頭一動，将藥水盡數咽了下去。

易靈寶在一邊探頭探腦，問：“沒事了？”

沉昭無言以對，她伸手将荷包拿了回來，收好藥瓶，重新挂在自己腰間，說：“隻是給他喂了驅寒發汗的藥，我又不是大夫，回城。”

易靈寶爽朗一笑：“哈哈，我還以為你是呢。”

沉昭扶起謝空妄的動作一滞，再次否認道：“自然不是。”

謝空妄與沉昭身高相當，背他進城的任務自然落到了沉昭頭上，略矮一點的易靈寶一邊将人扶到沉昭的背上，一邊感慨：“真高啊，真羨慕你。”

沉昭沒發表意見，她背着人，不好再帶帷帽。隻能空出一隻手取下帷帽，挂在自己胸前。

易靈寶看到她的正臉，連吹三聲口哨。

好在謝空妄這個可以隔絕旁人心聲的人就趴在沉昭背上，沉昭不用擔憂聽到不該聽的，她拖住謝空妄，一步一步朝前走。

易靈寶則在一邊驅動靈力隔絕開夾雜在雪中的冰蛭。

謝空妄的皮膚很冰，他的臉貼在沉昭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這是沉昭第一次切身體會到北地的冷。

也許是因為沈昀口中諱莫如深的種族所擁有的特性，哪怕是當初以凡人之軀踏入北地，沉昭都不曾感覺到寒冷。現如今，北地這侵入骨髓的冷終于傳達到了她身上，哪怕是現在有靈氣護體的她，都覺得血液凝結。

此刻，在切身體會之下，願意回憶的，不願意回憶的，都紛沓至來。

不斷進入北地采礦的冰原礦工，死在引霜夜的孫常甯，在雪中無望地獨行，最後被奪舍的甯遇青。

她們沒有對沉昭表現出任何期盼，沉昭卻覺得被壓得透不過氣。

哪怕是在如此寬待凡人的沈國，凡人的生命都這般脆弱——一場毫無征兆的大雪便能奪走。

微涼的呼吸逐漸趨于穩定，沉昭感覺到背上之人的掙紮，很輕，如同蜻蜓點水。

謝空妄通過那枚發墜認出了背他的人是誰，遲疑道：“……姑娘，放我下來吧，我這就離開。”

他話說得斷斷續續，呼吸都像是在吞吐冰碴子。

是在履行沉昭當初問他的那句“不會跟着她”嗎？

沉昭也沒有那麼見不得他，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盯着她的人多了去了，還怕多他一個？

她道：“謝公子，久凍之後血脈不通，如果放你下來，隻怕你又會摔進雪裡。”

謝空妄垂眸，長長的睫毛掃過沉昭的後頸，低聲說：“抱歉。”

“你們認識啊？”易靈寶聽了一路，雖說兩人統共就說了三句話。

沉昭沒否認：“有過幾面之緣。”

易靈寶挑剔地看了安安靜靜不說話的謝空妄一眼，随後扭頭對沉昭傳音：“他看上去不怎麼通人性。”

雖然用詞很生硬，但确實是這樣。沉昭最開始見到謝空妄時，他身上屬于人的氣息比現在更輕。很難形容這種感覺，非要說的話，比起人，他更像是一個被随手捏出來的物件，空有外形卻無靈。但是他又确确實實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所以當他睜開眼，露出空洞的眼神，才會讓五感靈敏的修士易靈寶說出不通人性這種話。

照常得到了名為沉默的回答，易靈寶察覺到由沉昭外散出去為謝空妄疏通經脈隔絕風雪的溫和靈力，又忍不住道：“隻是個凡人，你對他也太好了。”

但是這次沉昭卻沒有沉默，而是扭頭看向易靈寶，沒有傳音，而且一字一句道：“凡人也是人。”

易靈寶沒想到她這樣較真，再加上被沉昭那雙極黑的眼眸盯着，她心中竟不自覺生出了一些怯意，不由讪讪：“好吧好吧，我不說就是。”

遂不再說話。

氣氛一時間沉悶下來。

謝空妄眼睫上落了一片雪，他不太适應地眨了眨眼睛，随後問：“姑娘要帶我去哪裡？”

“去醫館，得看大夫。”沉昭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也許是迎着風雪的緣故，聲音并不真切。

雪地難行，沉昭又背着人，難免走得深一步淺一步。謝空妄的臉在這颠簸之中貼回沉昭肩上，他道：“如此大恩，還不曾問過姑娘姓名。”

聽到這段對話，易靈寶詫異地看了一眼謝空妄，而沉昭再一次發揮了她的擅長之道。

沒有得到回應，謝空妄又重複了一遍問題，大有沉昭不說他就一直問的意向。

“姚沉，少說話。”沉昭冷漠警告道。

謝空妄也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虛弱，他寬慰沉昭：“不礙事，不會死的，雪天路滑，姑娘可以慢些走。”

易靈寶悚然地搓了搓自己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這倒黴蛋真的是凡人嗎？怎麼她聽他說話，覺得他更像鬼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