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與謝空妄有過幾次不愉快的會面，但是沉昭已經斷定這人腦子裡八成是空的。

跟他名字倒也算相稱。

回去的路上沒有再撿到被凍暈過去的人，沉昭在記事探究的目光中重新登記入城，背着謝空妄尋了城中一處醫館。

醫館已經開了門，白胡子的醫師坐在門口，見到有人上門，站起來探頭看向謝空妄，起身走到藥櫃後面，問：“凍傷了？”說的是問話，手上卻已經開始輕車熟路地挑揀藥材。

沉昭掀開用來隔絕視線的簾子，半蹲下去，讓他坐到供病人休息的木床上，說：“被雪埋了，估計凍得挺嚴重，您看看。”

老醫師聞言，“嚯”了一聲，将藥材挑到稱上，說：“那全身都凍壞了吧，得上藥才是。”

沉昭看到盤中的藥材，遲疑了片刻，說：“驅寒生熱的藥，我已經給他喂服過了，您給他看看身上有沒有其他的傷就行。”

“是麼？給我瞧瞧你的藥？”老醫師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小藥匙，走到沉昭身邊，沉昭遞給他那個空掉的藥水瓶子。

老醫師接過，打開聞了聞，眼睛一亮：“藥性中和得很不錯啊，這裡面用的幾味藥性都極烈，居然能調成這般溫和不會傷人氣血的狀态……”

他似乎還想繼續品味下去，沉昭溫和一笑，打斷他：“您先看看他，他的手已經腫了。”

謝空妄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着站在他前面的二人，若不是他撐着床沿的手已經紅腫不堪，沉昭真要信他口中的不打緊了。

老醫師一拍頭，羞赧道：“真是抱歉，我這就去拿凍瘡藥。”

他說着對沉昭道：“兩位還請回避一下，我要為這位公子查看傷情。”

沉昭點頭，與易靈寶走到一同門外，然後，歎了一口氣。

易靈寶奇怪道：“怎麼了？”

沉昭幽幽看她一眼，說：“診金。”

昨日，新上任的城主白意發了宣告，将鐘杉這麼多年的惡行昭告南城百姓，又用前任城主的身份做了保證，會将鐘杉貪墨的那些銀錢全部歸還，重新調整了周邊村莊的賦稅征收，言辭懇切地保證了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後，在最後标注：由于城主府資金空缺，所以明日起結束對全城人花銷的承擔。

“不會吧。”易靈寶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沉昭：“你該不會是因為付不起房費了才決定離開的吧。”易靈寶想過她對自己有所懷疑，想過她急着去驚蟄城打探消息，種種可能性好的壞的她都想了，就是沒想到她居然是因為沒錢續房而決定前往北城的。

但是這個理由，竟然還該死的合理。

沉昭撥了撥自己荷包中的兩三粒碎銀，說：“還留了點，以備不時之需。”

就那麼點銀子，給她打水漂玩都不夠，易靈寶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她說話說得萬分艱難：“你……你這個逍遙袋抽根絲出來，你的以備不時之需都買不起。”

能買得起逍遙袋的人，居然會沒錢？再說了，買這個的都是凡人，她一個修士買這個不就是人傻錢多？

沉昭無言以對，說：“這是家中長輩贈與我的，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我離家倉促，沒帶銀錢。”

何止是倉促，當初若不是她幾個友人趁守衛松懈合力救下了她，不僅這個乾坤袋，她連命都帶不走。就連這個乾坤袋，能被他們偷出來也是因為已經被掏空了，她師父這些年年來給她的護身靈器，珍貴丹藥都被人搜刮了個幹幹淨淨。乾坤袋交到她手上時，裡面隻剩幾個低階丹藥與一堆空藥瓶。

“真是可憐。”易靈寶憐憫地拍拍沉昭，說：“診金我付吧。”

沉昭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看得易靈寶有些不适，她兇巴巴地問：“幹嘛？我也很善良的好不好。”

沉昭沖她露出一個笑：“那就多謝了。”

兩人交流時，老醫師走出來，苦着臉道：“兩位，這位公子的情況……”

易靈寶看着他沉痛的臉色，也是一驚，心想臉色如此難看，倒黴蛋該不會是要死了吧。

沉昭倒是平靜得多，她道：“您說就是。”

老醫師捋了捋稀疏的胡須，感歎着說：“他的小腿已經凍壞了，需要切除掉腿上壞死的肉。”

聽到這個回答，易靈寶平靜下來了，沉昭卻是心中一驚，她幾乎能猜出老醫師即将出口的話。

“老頭子我并不通曉此術，若是能有聖手那等醫術……”

聖手姚思行。

沉昭無數次聽過這個名字，她被不斷拿來與姚思行做比較，最後隻會得到一句話。

“若不是姚思行犯下那等罔顧人倫的大錯，哪裡輪得到一個小偷來繼承城主衣缽？”

好在老醫師隻是随口感慨，他口風一變，道：“不過兩位是修士，可以用靈力視察那位公子的經脈，行事比我方便得多。”

南城是沈國大城，每日都會有修士出入，老醫師自然能練就出不凡的眼力，他年輕時聽過修士的強大能力，眼下事态緊急，也顧不得其他了。

易靈寶與沉昭對視一眼，她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問：“你來我來？要不你來？”

她的想法很簡單，沉昭懂一點醫術，還會制藥，比她這個一竅不通的外行人适合得多。雖然沉昭沒有說過她逍遙袋中的那些瓶瓶罐罐是她制作的，但是作為修士，易靈寶還是能夠察覺到上面屬于沉昭的氣息的。

在兩個人的殷切視線下，沉昭沒有拒絕。

得了允諾，老醫師又遲疑道：“隻是我這裡并沒有曼陀羅花。”他轉過頭去，似乎在透過簾子看後面的人，蒼老的臉上滿是擔憂：“隻怕那位公子要硬抗這剜肉之痛了。”

沉昭手指攥緊，捏住自己的衣衫，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