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問謝蘭淑還要不要擦。
謝蘭淑說要,抓過一個白瓷瓶。
好像以後就用不上了,但謝蘭淑還不想就這樣放棄,總覺得過了這幾個月就好了。
陳岚在馬場跑了一天,就算梅意說許父讓她明天去陳氏商行軋賬,她也沒回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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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寶珠家的莊子無一處不舒适,陳岚睡得骨頭都軟了,第二天去軋賬時整個人懶洋洋的。
陳氏商行遍布大宣,十二月起各地的掌櫃就帶着賬冊來到京都。
商行的賬房已經忙碌了大半個月,陳岚這會兒就是來幫助結清總賬,再一項項核對無誤就可以關賬過年。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陳岚也實實在在忙碌了好幾天,總算在年前封賬了。
各地掌櫃們此時也拿着節禮回家過年了。
“他們真的能在過年前回到家嗎?”據陳岚所知,最遠的商行分行離京都有快一個月的路程。
商行的大掌櫃陪着笑:“有些人能在陳三小姐面前露臉,可比過年重要多了。”
陳岚無語,轉頭進了商行裡頭,收拾一下雜物就回家了。
在商行軋賬這幾天,陳岚還意外撞見了來賣山貨的韋小蓮。
韋小蓮本來不抱希望的,隻是想試一試就去集市散賣。沒想到真的賣出去了,還給了一個很公正的價格。
平時賣東西給鋪子,給男人的價會壓得很低,這也是為什麼韋小蓮很少來城裡賣東西。
韋小蓮這下高高興興就背着竹簍家去了,并沒有發現遠處一直在看他的陳岚。
收貨的掌櫃倒很有眼色:“三小姐的吩咐,咱們都放在心裡呢,絕不會缺斤短稱的。”
陳岚瞥了掌櫃一眼:“做得不錯。”
又忙忙碌碌過了幾日,終于到除夕了。
辛苦忙碌一年的人們都松快下來,摩拳擦掌地要給自己和家人犒勞一頓大餐,各處都洋溢着歡笑聲。
陳家人也聚在了一處,靖海侯還是那麼直接,說了兩句話就要開席,也不管女兒要長篇大論的樣子。
席間杯觥交雜、水陸畢陳,就連陳相也喝紅了臉。靖海侯很看不慣女兒不勝酒力,說了幾句。
陳巒在悄悄地給萬氏夾菜,妻夫二人眉眼間眼波流轉。
看着陳岚有些牙酸,有些百無聊賴地想起謝蘭淑,又立刻打住,猛喝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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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淑沒有被邀請參加陳府的家宴,陳岚也沒有帶他去。
大廚房要做除夕家宴的珍肴異馔,也要備祭祖的三牲五鼎。沒有空做謝蘭淑的飯菜。
小廚房的人下午就讓陳岚放了假。
綠枝去外面買了些菜肉,謝蘭淑下廚,主仆三人湊了一桌,也吃了年夜飯。
綠枝還打了一壺果酒,酒味兒很淡,很貴,一小壺花了五十兩。
謝蘭淑舉杯邀兩人喝酒:“今日也不分什麼主仆,咱們三個,是一家人。”
喝完一杯,謝蘭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也不知爹爹過得如何。” 又喝了一杯。
綠枝早上才去給張秋雨送過東西,回來時禀報了夫人一切都好。
張秋雨和新的粗使郎很合得來,性情互補。粗使郎到底經過些事,如今很會罵人,也不怕人欺負了。
燕草憂心地看着謝蘭淑一味地灌酒,綠枝也看不慣主子強顔歡笑的樣子,奪過酒壺就說道:
“主子想家裡人了就哭吧,别糟蹋了好酒。”
謝蘭淑這才落下淚來,一股不安和恐慌頃刻間席卷了全身。
謝蘭淑的家在哪裡呢?西廂房?謝府?還是住着張秋雨的那個小院子?
此時此刻,謝蘭淑才意識到,他是沒有家的,沒有哪裡是他的家。
從謝府到陳府,隻有綠枝和燕草陪着他,再也沒有别人。
謝蘭淑縱情放聲地哭着,沒有一絲保留,姿态也很不雅觀。
陳家有守歲的習慣,在子時之前陳岚絕對不會出現在這個院子裡。
那夜陳岚走後,謝蘭淑沒有哭。
妻主冷淡的态度,仆從們傳的流言;
乃至老太君和老夫人沒有再找法子嗟磨他——這是最清晰的信号;
他都沒有哭,如今算是哭了個痛快。
陳岚終究還是把他抛棄了,像抛棄大皇子那樣。
謝蘭淑甚至不能像大皇子一樣站在新歡的面前質問,他連陳府都出不去。
原來聰明是很痛的,他有些恨自己能聽懂老夫人的話,能看懂他們為什麼不再叫他去揀什麼佛豆。
老師教謝蘭淑“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彼時他是不懂的,如今算是嘗盡了聰慧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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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岚在正院守歲,一顆一顆地剝瓜子,強迫自己想着王小郎的臉,想他頭上的珍珠、耳朵上的珍珠、鞋上的珍珠。
王小郎喜歡哪種珍珠呢?東海的?還是南海的?白色的?還是粉色的?亦或者紅色的?
紅色的珍珠很少見了,要不要尋一些送給他呢?她送過謝蘭淑什麼呢?
陳岚啪一把把手按在剝出來的瓜子殼上,迎着衆人看過來的目光,端起碗裡剝好的瓜子仁:
“我剝了些瓜子,爹你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