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易明白,那是被自己某種強大信仰堆高的人物,對方所高踞之處,正是被贊賞被奉承的頂端。
而作為擁有這種信仰的本人,隻敢在到達自己位置時平靜轉身,落座。
位置離路風南那桌還隔着幾張桌子,而且是側對着,隻有右側餘光能稍微看到一點對方的身影。
路風南今天似乎心情不錯,甯易即使沒有特意轉頭去看,也能注意到他臉上淡淡的笑。
期間不斷有人去敬他的酒,他也都沒有推拒。
甯易掃了一下在場的人,暗自想着,如果每個人都去敬一輪,怕是再厲害的人也會受不了吧。
這麼想着的時候,忽然有人過來拍了他一下。
“甯經理,真巧啊。”
竟然是就消失已久的梁茂達。
“啊,梁先生?”甯易有些錯愕。
梁茂達不知道經曆了什麼,整個人黑了許多,如果不是他那标志性的虎牙和口音,甯易第一眼可能還認不出來。
“您怎麼……”想想還是改口道,“梁先生好。”
他嘿嘿一笑,很有自知之明地指了指自己的臉。
“去了一趟非洲,曬的。”他舉杯看了看四周,才壓着嗓子說,“甯經理,敬你一個,感謝你幫我聯系可拉倒。”
“……”甯易垂眸,沉默了幾秒。
“梁先生已經謝過了,而且說起來我也沒出什麼力,梁先生忘了嗎?”
梁茂達笑得虎牙都露了出來,搭配在那張憨厚的臉上,整個人又恢複了初次見面時的那種滑稽。
“我懂,我懂,甯經理,來,咱倆隻為友誼舉杯。”
甯易微微點頭:“梁先生請。”
本來區區一個畫廊經理,能同時跟章頌甯和程嘉筠攀上關系已足夠令人值得震驚,現在就連此前唯一能請得動路風南的梁茂達都來敬他酒,那就說明這個人身份一定不簡單。
于是在梁茂達離開後,那些觀望的人一個接一個上前來與甯易攀談碰杯。
甯易酒量不至于幾杯就倒,但饒是再好的酒量也禁不住這樣的勸法。
幾輪過後,臉上已是火辣辣一片,這個時候他又再偏頭去看了一眼主位上的人。對方仍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他不得不暗暗佩服起。
趁上一個敬酒的人剛走,甯易抓緊時機溜出了宴會廳。
這個地方他不是第一次來,但也沒有随意走動過,隻知道貴賓休息區域應該在每層宴會廳的上半層,其餘的一般是作為普通休息區或者散客包間。
他出了宴會廳随意往一側走,為了避開人群還特意轉了個彎,在一條沒有人的長廊停下。
長廊的兩側是兩面巨大的玻璃牆。
天色已經全部暗下來,僅長廊頂上亮着一圈微暗的白色燈帶。
然而窗外月光傾灑,落在地上,竟反射出細碎的銀,使得整條長廊接近白晝。
本來想着吹吹風就回去,結果一擡頭,看見空中一輪圓月正高高懸在空中,正對着長廊外側的玻璃牆體。
今天是十五嗎,月亮怎麼這麼圓?這麼想着,他鬼使神差地往長廊更深處走去,直至走到正中間的位置。
牆外便是懸崖峭壁,遠處的城市夜景一覽無餘。
晚上八點,月色正清明,沒有高樓大廈的阻擋,透過山間雲霧,映在走廊内側的玻璃鏡面牆上,鋪成一幅巨大的天然水墨畫。
他臉上的紅暈尚未完全消散,有些燥熱,幹脆解開襯衫頂部的紐扣,脫下外套,拿在手上。
穿堂風掠過,本來束在腰間的襯衫被吹得緊貼在一側,勾勒出挺拔的腰身。擡頭凝望着那輪圓月,露出的後頸皮膚更顯白皙,像山頂将化的雪。
甯易隻覺得自己更醉了。
期間一開始還偶有侍應生經過,之後便隻剩他一人,在長廊站了不知多久,直到他覺得再不回去宴會都要結束了,這才轉身準備離開。
殊不知一轉身就撞上了一個正拿了一瓶酒經過的侍應生。
那個女生驚呼了一下,然後兩人便聽到玻璃落地破碎的聲音。
長廊倏地重新安靜下來,并未驚動任何人,兩人面面相觑,相互停滞了好幾秒。
甯易先反應過來:“抱歉,你沒傷着吧?”
侍應生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此刻也是一臉慌張失措,呆呆地搖了搖頭。這種重要的場合,如果甯易又是個不講道理的人,這瓶酒她怎麼賠得起?
眼看她急得快哭出來,甯易趕緊安慰道:“是我沒注意,責任在我,這瓶酒我會全額賠償的。”
破碎的瓶身上未貼任何标,但光憑那股濃郁醇厚的木桶香便知品質不凡。
甯易有些苦惱,這瓶酒該不會也是今晚宴會的酒品之一吧?
他看侍應生還是呆呆站在那,眼神裡是藏不住的錯愕與驚慌,貼心開口道:“要不麻煩你帶我去跟開這瓶酒的客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