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他們那批男孩子小時候沉迷汽車機器人。
一個個複雜且精緻的模型,大家比賽着将他們扭動四肢,然後嵌合成一輛輛汽車形狀。
可路風南的興趣不止于此。
他會趁着大家都瘋玩到累得睡過去的時候,把全部的汽車機器人零件拆卸下來,等徹底搞懂每一個零件是怎麼運轉變化後,就會對這類玩具徹底失去興趣,然後在一屋子小朋友聲嘶力竭的哭鬧聲中安然看動畫片。
這種操作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是常有的事,搞到最後願意跟他玩的小朋友沒剩幾個。
直到現在,他也鮮少能看出他對新鮮事物的真實态度,最常見到的,便是他在臉上披着一副禮貌的虛僞表情,即使對某些人某些事感興趣,也一定是抓過來在自己面前攤開揉碎,直到感興趣的地方徹底分解成一幀一畫。
那場宴會後,他意外地察覺出,路風南的确在某些時候表現出對甯易除了得罪之外的另一種興趣,但不管怎麼樣,他可不想甯易也變成一堆零件,不然章頌甯恐怕要纏着自己一輩子。
保險起見,他給了章頌甯暗示。
要是路風南真要做什麼,有章頌甯在,多少會顧忌一點。
——
禁令突然解除,甯易在風域又恢複了往日的狀态。
不得不說,大集團的辦事效率确實高,沒過幾天,就有正式的官方文件下來,新區科技島子項目對全社會公開招投标,各大小公司憑本事競得。
之前靈犀協會強加的篩選條款作廢,協會那邊主動聯系了徐恩宥等人的工作室解約。
也正是因此,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甯易偶爾帶上恩莳出去吃飯,便會順便再買點吃的去犒勞大家。
除此之外的時間,甯易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的狀态,一個人生活,工作。
有時候他也會想,或許自己和路風南之間本就不該有什麼聯系,要不是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也不會有之後的許多事。
如果能當一縷看不見風就好了,可以肆無忌憚地繞轉迂回,神不知鬼不覺。
然而這種想法過于荒誕,過于自欺欺人,就算對着記憶中的那個背影,也覺得心虛。
到此為止吧,當個陌生人挺好的,不過是回到以往的狀态,這麼多年不也這麼過來的嗎?
對于章頌甯,自從在酒吧分别後,甯易就再也沒有有關他的任何消息,就連給他發的消息也沒有得到回複。
甯易有料到章頌甯會生氣,隻是這一次,他生氣的程度似乎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嚴重,甚至能趕上當年在倫敦不告而别的那一次。
甯易本就不是他們那個圈子的人,所以就算章頌甯要故意冷落自己,要不告而别,要消失,他也沒辦法過問什麼。
這不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之間的界限如此分明,而這種界限同樣适用于路風南,隻要對方不想,自己就真的不會有任何機會可以見到他。
唯一能沾點邊的就是恩宥那裡,薛圭因為受賄被舉報,基本上算是倒台了。
科技元件那一塊業務空出了一大塊空缺,正由趙瑾琏接手,之後與之有關的小公司主導權也會漸漸被轉移到他手上。
這種平靜的狀态一直維持到風域的老闆Derek回國。
——
Derek在A層操縱着電腦中的小人高舉法杖沖鋒陷陣之時,甯易正在陪一對中年夫婦看畫。
這對夫婦在一個月前便聯系上甯易,說他們的女兒很喜歡某位風域合作畫家的作品,并詢問了關于這位畫家作品展出的相關事宜。
甯易很負責任地聯系上畫家,說明情況并在征得其同意後,單獨為這個不幸的年輕女孩策劃了一場特殊的畫展。
可惜就在開展的前幾日,女孩去世了。
她的母親神情悲痛,由丈夫攙扶着,勉強維持得體的舉止。
“我看着她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明明那麼痛苦,卻反過來安慰我,是我舍不得,我說再撐幾天,哪怕撐到今天,我們一起來看展,她說好,她明明答應了我,可最後卻是我不忍心,放棄了搶救,她還那麼年輕……”
她呆呆地看向甯易:“你說她一個人會害怕,會孤獨嗎?”
無論眼前是誰,這位過度哀傷的母親,隻是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甯易沒有真正的血脈親人,可偏偏在這種時候,眼前的這位母親讓他想起了當年那朵枯萎的白玫瑰。
她當時也是這種心情嗎?太過絕望,最終将希望寄存在陌生人身上,想通過他們的三言兩語來緩解痛苦。
甯易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将她的注意力轉移到畫上。
“太太您看,這是這次畫展中最特别的一幅畫。”
甯易戴着白色手套,專業又細緻地為他們講解着畫上的内容。
“這幅畫叫《記憶銀河》,是畫家在聽聞令愛的故事後,特意在今天早上讓人送來,并且交代我着重為你們介紹的。”
“畫作靈感源自他爺爺在科考中的一次特殊經曆,老人家在開辟岩層時意外發現了一個遠古人類墓葬群,并且在裡面看到了史前人類以蜷縮形态的下葬方式,這比喻逝後靈魂如嬰兒回到母體,回到最安心的來處,生死得以圓滿,形成閉環。”
“畫家說,世上會有一條永遠滾燙的記憶銀河,離開的人會沿着河流在宇宙循環一圈,然後回到最初的起點,重新出發,已經說過再見的人也一定會在某天,在宇宙某個角落再度重逢,這是他爺爺告訴他的話,也是他想跟你們說的話。”
“您說您女兒喜歡旅行,喜歡繪畫,我想她一定有着一個自由的靈魂,隻是疲憊的□□已經無法支撐起那種分量的靈魂,所以她停止了時間,但是曾經的感受卻是真實存在的,她一定是帶着對您的思念,換了種方式回到最初,繼續追求她所熱愛的一切,請節哀。”
那位母親再也忍不住,依靠在丈夫的肩膀大聲哭泣起來。
某些時刻,藝術的價值超越了價格,好比現在。
甯易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退至一旁,給他們留足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