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笑鬧中,并沒有覺察到甯易臉上變了變的神色。
“不過這幅畫是不是反了,怎麼裡面的建築物是倒過來的?”
“我怎麼覺得這畫陰森森的?”
“是啊,我也覺得。”
夜幕之下,高樓傾倒,夜幕倒懸。
甯易的聲音冷靜而理智,涼如這個雨季。
“那是一個下墜的視角。”
“那豈不是……”
跳樓。
甯易笑了笑,繼續說下去。
“16,也叫迷失的16号,傳聞是一位英國不知名畫家的匿名之作,畫作本身沒有名字,畫中唯一透露的文字信息,是刻在坍塌大樓上的數字16。”
“有占星愛好者結合數字和畫面構圖,提出了另一個名字——塔羅牌的第16号牌,高塔。”
韓蕭:“高塔,什麼意思?”
甯易:“意思是,厄運降臨,無處可逃。”
“遍布閃電的黑色天幕,與開滿鮮花的陸地之間,凡人在驚慌中快速下堕。天使雖然伸出希望之手,但他不知,凡人心中滿是對神的悖逆幻想,好在引力化作無形的引線,拉扯凡人的身軀,将他拉入地獄。”
韓蕭有些不可置信:“這麼邪乎,難道主題不是救贖嗎?”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甯易微笑着,并不反對,聲音卻不帶情緒,涼得連剛才還在翻湧的紅酒餘溫也瞬間平息。
“凡人近乎偏執,拼命想将手中的殘破皇冠獻給天使,可惜雷電摧毀了貫通天地的白塔,同時也摧毀着一個凡人的癡心妄想,災難降臨,整個荒誕的世界陷入崩,這是一場連天使也無法阻止的毀滅。”
韓蕭:“甯先生覺得哪一種才是正解?”
繁星之上,煙花墜空,大廈傾倒。
線條雜亂,急速下墜的人身形扭曲,宛如四散的狂風,露出末路狂徒一般張揚的笑,仿佛是繪畫者在末日中僅剩的堅定,來自對神的肖想,近乎偏執。
巨大的孤獨感像夜幕中翻滾的雲浪,仿佛下一瞬間就能将能凡人淹沒。
不過無論論如何解讀,都逃不過悲劇收場。
甯易笑笑,臉上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溫和,柔聲道:“藝術品沒有唯一解釋,看韓先生更願意相信哪個罷了。”
程嘉筠說道:“這畫我是看不出來好壞,不過這個下墜的人倒是能看出來精神不太正常,滿屏幕的怨氣都要溢出來了。”
韓蕭不理會他那些插科打诨的話,問:“甯先生這麼了解,知道作畫者是誰?”
“有人說是幾年前一位身患重症的年輕畫家遺作,有人說是出自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在畫完之後連自己也忘記了,還有人說是某位著名畫家為了不損害自己的名聲而匿名創作的作品。”
“哪個聽着都不太靠譜啊。”
所有人都在看着甯易。
甯易嘴唇抿了抿,然後他聽到自己木木的聲音機械般響起:“無論是誰,畫家本人,一定是個瘋子。”
此言一出,衆人忽然都看向路風南。
程嘉筠驚呼:“Ivan,你這話居然跟Louis之前說的一模一樣。”
“?”甯易也有些錯愕,忍不住看了一眼路風南,發現對方也在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章頌甯卻心中生疑,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别人他不了解,甯易還不了解嗎,他什麼時候會這麼直接地用負面詞彙來評價一個人?
接上章頌甯目光那一刹那,甯易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微微低了低頭。
溫柏馳很合時宜地說一句:“你倆還挺有默契。”
路風南沒有接話,隻是默默地喝着酒。
甯易的頭又低了半寸,以為路風南并不喜歡這種調侃,隻能對韓蕭繼續道:“這幅畫的寓意不好,而且作畫者不詳,目前看來是沒有能聯系的可能性,抱歉了韓先生。”
韓蕭剛想擺擺手說沒事,未料一直沉默的路風南忽然開口,語氣很是惋惜:“可惜了,我還挺喜歡這幅畫的,甯先生真的沒有辦法嗎?”
韓蕭:“?”
這人上一次明明不是這麼說的,現在這個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死綠茶?
他一副你又在發什麼神經的表情看向路風南,然後對甯易笑道:“你别理他,沒事,我就問問。”
甯易别在身後的手不自覺握緊,一種說不上來的酸澀像畫上的黑色雲浪,無聲無息地在心裡蔓延。
過了一會,衆人終于把話題聊到了别的事情上。
幾杯酒下肚,甯易轉頭輕聲對Derek說:“我出去再拿些酒。”随後借機離開了人群中心。
他用了五年時間埋藏起的往事,如今卻輕易被揭起。
誰也不知道,在最絕望的那年,他趴在沒有陽光透進的房間内,用淩亂的筆觸代替強烈的羞恥的妄想,奔向善良的天使,試圖得到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