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澄一早聽聞孟嬷嬷要出門采買,還促狹地想過小老太太在臨時抱佛腳,如今日頭下來了,她覺得孟嬷嬷通宵也做不完這些藥了。
天色一片漆黑的時候,顧清澄開始覺得,孟嬷嬷出事了。
她雖暫時不利于行,但還是蹒跚着站起來,掌起燈,向孟嬷嬷的房間摸過去,或許有什麼線索。
映入眼簾的,是被拆散的香囊,布料稀稀拉拉地躺在桌上,金線已經被抽走。
顧清澄沒想到孟嬷嬷這麼缺錢,故作聰明地把金線抽出來單獨去賣,盡管市場有些皇家的東西在暗中流通,但如果孟嬷嬷現在還沒回來,刺客的直覺告訴她,孟嬷嬷被盯上了。
顧清澄借着燈光繼續環視孟嬷嬷的房間,她的房間樸素但幹淨,有着一股淡淡的藥香。床邊有一排櫃子,是用來收納各式藥材和成品的,床頭的桌子上放着她敷眼的梅花露,地上是一個大木盆,裡面收納着一些器具,顧清澄定睛一看,這不就是自己漂來的那個大木盆嗎?
物盡其用,顧清澄忍不住腹诽。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一根簪子吸引,那是一根素銀簪子,簪子有些年份,簪頭上磨損的纏枝蓮紋樣昭示着,孟嬷嬷是宮裡的老人了,這種簪子通常是宮裡主子賞給下人的及笄禮。
也不知孟嬷嬷年輕時在哪個宮做過事,說不定能挖出些什麼,但眼前找到孟嬷嬷才是關鍵,顧清澄已經覺得體力有些不支,她開始回想,有可能認出金線并動手的人。
有風,她的發絲輕輕拂動,手裡的燈火微不可查地搖曳了一下。
一息之間,顧清澄随手抄起素銀簪,向風來的方向擲去,反身隐入黑暗中。
“啪嗒”一聲,銀簪無力落地。
果然沒勁。
顧清澄隻能隐藏呼吸,遠遠地看着燈被端起。
——露出孟嬷嬷鐵青的臉。
“你怎麼才回來?”顧清澄先發制人。
孟嬷嬷根本不理她,隻放下身上的大布包,端起燈,心疼地把銀簪撿起來。
“磕到角了,一千五百文。”
她說着,用衣服仔細擦了擦,把銀簪小心地放好。
“買個新的也不要這麼多!”顧清澄反駁。
“這是老物件,我記賬上。”孟嬷嬷聲音透出幾分涼意,“你來我屋裡幹什麼?”
算了。
顧清澄想了想。
“你不是說夢魇三日後發作麼,今天到日子了,你不回來我害怕,就來尋藥吃。”
對,還沒吃藥。
“呆會給你送去。”孟嬷嬷的表情有所緩和。
“誰讓你半天不回來。”顧清澄反客為主,“我付了錢的。”
孟嬷嬷好像被顧清澄的真誠打動,坐了下來,當着她的面打開了布包。
“我去給你,買了幾身衣服。”
她說着,拿出了幾套幹淨樸素的裙裝。
“樣子也好看,尺寸也合适。”
孟嬷嬷展開衣服,給顧清澄身上比劃着,燈光裡她的面容,如古畫觀音。
顧清澄緊繃的弦松弛下來。
一種久違的親切感覺萦繞着她的周身。
“這個……不會也要錢吧。”
顧清澄主動打破了這種感覺。
孟嬷嬷細碎念着:“這個就不算了,今天換了三十兩,夠用。”
哦,合着是她的錢買的。
“你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孟嬷嬷看了她一眼,卻話鋒一轉。
“還是太髒了,洗衣服是另外的價錢。”
顧清澄沉默,其實從走火入魔開始,孟嬷嬷就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
“回去吧,我待會給你送藥,喝了藥再睡。”孟嬷嬷把衣服放在她懷裡,轉身去忙自己的事。
“你不想問嗎?”顧清澄抱着衣服,在孟嬷嬷身後平靜地問。
明知卻不問,她不安心。
“治病救人也是生意,我收了錢,你沒死,不就好了?”
孟嬷嬷已經開始垂頭搗藥。
“我怕你有危險。”顧清澄澀聲道,“我病還沒治完。”
孟嬷嬷搗藥的聲音停住了。
“你長得像我一個故人。”
無論顧清澄再怎麼繼續追問,孟嬷嬷都避而不談。
“聊天五十文。”
顧清澄摸了摸自己的臉,抱上衣服,猶豫着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那我的武功……還能恢複嗎。”
“經脈枯竭,不死已是萬幸。”孟嬷嬷頓了一下,“我不習武,隻會救命。”
——還好七殺已經完成使命了。
這是顧清澄的心掉到谷底前的最後一絲僥幸。
她要盡快回到皇帝給她安排好的軌迹上去。
“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可以加錢。”
“小意啊。送不了,她死了。”
.
顧清澄在深夜裡第十七次反觀自己的經脈。
空空蕩蕩,氣海裡好像有什麼被禁锢了。
一絲,一絲内力都沒有。
她的人生從來都隻在兩種身份裡反複切換,如今,出現了第三種,也是僅剩的一種。
九月初三,濁水庭的規矩是日子逢三,便上門取藥。
今天是浣衣局的官娘上門取藥的日子。
顧清澄不知道孟嬷嬷睡過沒有,隻見她有條不紊地敷眼、梳頭、搗藥,打包。
遠方傳來馬蹄聲,李官娘快到了。
這麼早,她昨天根本沒睡好,小意的死令她煩躁,這條線還沒搭上就斷了。
交給孟嬷嬷去吧,她用被子蒙住頭,一切與她無關。
顧清澄打了一個哈欠,大病之後,她的身體就很容易倦怠。
臉上還有點癢。
應該是閑的。
馬蹄聲越來越近。
“什麼風把陳公公您吹來了,李官娘呢?”
孟嬷嬷站在河邊,看着遠處牽馬過來的陳公公,觀音面上綻放了笑容。
“我家主子聽說孟嬷嬷這裡有神藥,差我來看看。”
陳公公的臉色并不好看,這濁水庭可是個又遠又腌臜的地方。
但是他不得不來,他是主子的眼睛和刀子,更重要的是,他聽說這孟嬷嬷有錢。
“都是些頭疼腦熱的玩意兒。”孟嬷嬷低頭,看着陳公公雪白的鞋底染上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