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有一擊的能量,這緻死的能量,來自她無力身軀的全部重力。
沒有技巧,沒有武功,沒有内力。
隻是等待機會,抓住匕首。
然後撲向獵物。
兩刀,一刀緻命,一刀斷氣。
她曾如此地安靜,安靜到讓所有人以為她都死了。
但現在,她和孟嬷嬷,兩個人,活了下來。
鮮血從匕首上滴落,顧清澄把匕首扔到一邊,強撐身子坐了起來。
孟嬷嬷也早已鼻青臉腫,觀音般慈悲的臉上,卻挂着劫後餘生的神情。
“喂,給我解藥。”
顧清澄擡起袖子,抹掉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忍不住蹙了蹙眉毛。
這是她殺人殺得最邋遢的一次。
還以為能安心回去當公主了,結果在濁水庭被迫又動了一次手。
死胖子真惡心。
孟嬷嬷也掙紮着站起來,平時幹幹淨淨的靛藍布袍上,沾滿了鮮血和五顔六色的藥粉。
“一個時辰内就退了。”
孟嬷嬷還在平複呼吸。
“我要洗澡,你去給我燒水。”
顧清澄說。
“沒空。”
“我付了錢的。”
孟嬷嬷的白眼翻上了天。
……
顧清澄終于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花錢就是好,渾身舒服。
然後她和孟嬷嬷兩個人,相對而坐。
面前是那個死掉的胖子。
“怎麼辦。”
孟嬷嬷的細長眉毛塌了下來,“屍體好處理,但是宮裡很快就會來人。”
“這是誰家的公公。”
“端靜太妃宮裡的,太妃素日喜歡養生,故而差了他來,沒想到如此心狠手辣。”
顧清澄沒說話。
旁人看不清楚的,她看得明白。
端靜太妃……至真苑……
端靜太妃和至真苑算是半個死敵。
她和皇兄都是同一個母妃的孩子,那場大火後,她和皇兄失去了母妃的庇護,端靜太妃,也就是當時的靜妃,就總想把他倆收到自己宮來。
先帝隻有兩子,皇兄是一個,另一個是宮女的兒子。
靜妃的心思,人盡皆知,皇兄和她并不願搭理她,最終,靜妃把宮女的兒子納在膝下。
那個宮女死了,誰都知道是靜妃幹的,但母妃一倒,沒人能說什麼。
兄妹倆從此住在偏僻的宮殿,身邊隻有母妃陪嫁過來的老太監護着,他們喚他伴伴。
此後,先帝沉溺美色,想要再生幾個兒子出來,并不在意她和皇兄在如何水深火熱的環境下長大。
兄妹倆被迫長大。
顧清澄還記得自己為什麼開始殺人。
那是一個晚上,十歲的皇兄在河邊背書。
在一旁給皇兄扇風的小丫鬟,突然一個趔趄,推了一把皇兄。
皇兄經曆過太多次危機,他本能地反手抓住了小丫鬟,要把她一起拖入水去。
八歲的顧清澄恰好在邊上吃果子,聽到驚呼聲她着急跑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吓壞了,
小丫鬟受驚,兩隻手緊緊地扒着,半個身子挂在岸邊,而皇兄在水裡抱着小丫鬟的腰下墜。
顧清澄着急地四處喊人,卻發現周圍早就空無一人。
她覺得皇兄堅持不了多久了,她想伸手去拉小丫鬟,這樣就能把哥哥一起拽上來。
顧清澄低下頭去,卻看見泡在水裡的哥哥,抱着丫鬟的腰,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她看見皇兄用唇語對她說:松開她的手。
顧清澄猶豫了。
皇兄的眼神變得焦急,繼續用唇語示意道:我沒事,她必須死。
她必須死。
哥哥說沒事就是沒事,顧清澄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從岸邊撿來了一塊石頭。
對準小丫鬟扒在岸上的手,用盡全力砸了下去——
小丫鬟的手松開了,帶着皇兄一起落入水中。
掉下去兩個人,浮起來一個人。
皇兄從水裡遊了上來。
他早就偷偷地和伴伴學會遊泳了。
可小丫鬟死了。
顧清澄受驚,燒了一天一夜,皇兄守完伴伴守,直到她醒來,聽見伴伴對她說:
做得好,公主。
顧清澄不懂,隻聽見伴伴告訴她,她救了哥哥一命。
小公主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厲害。
小丫鬟死了算什麼。
伴伴問,傾城還要不要變得更厲害?
更厲害就能一直保護哥哥了。
她瘋狂點頭。
從此,傾城公主就開始對外稱病,不再見人。
實際上,她在冷宮裡沒日沒夜地讀書、和伴伴學武,皇宮忘記了傾城公主的存在,她的生命裡隻有哥哥、伴伴,以及七殺劍。
七殺劍是母妃留下的佩劍。
母妃無法繼續保護的,她來。
順理成章。
七殺橫空出世。
直到先帝駕崩,皇兄順位登基,伴伴也死了,兄妹倆看似登上權力頂端,卻依舊是稚兔在野,群狼環伺,毫無靠山。
為了坐穩皇位,她甘願繼續為皇兄出鞘,皇兄在朝野收攏靠山,她負責割掉叛黨的脖子。
簡單粗暴,卻是能幫助皇兄快速掌權的最好辦法。
貪婪的頭狼一個個死去,狼群也便潰不成軍。
南靖三皇子,是他們約定的最後一匹狼。
皇兄和她約定,殺完南靖三皇子後,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傾城公主的殼子裡。
回到公主應有的生活。
——這也是為什麼她現在和孟嬷嬷相視而坐,各懷鬼胎的原因。
孟嬷嬷想着逃跑。
而她隻想回宮去。
顧清澄看着地上的死胖子,張開了口:
“其實,你也不用那麼慌張。”
“你見過,傾城公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