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公在心裡定好了策略。
先把唯一能動的老嬷嬷殺了,拿走她的銀子。
再順手解決掉床上的禍害。
他肥胖的手指一轉,匕首已經離開顧清澄的床榻,在掌心裡不知不覺地換了個方向。
陳公公看着孟嬷嬷,從滿臉橫肉裡擠出一個笑容。
孟嬷嬷的手,忍不住攥緊了床單一角。
床上的顧清澄滿臉紅瘡,不知死活。
“陳公公,您看……”
她兩條細長的觀音眉皺成一團。
“看什麼看?”陳公公怒道,“私設藥坊,窩藏病奴,該當何罪!”
他尖厲的聲音響起,孟嬷嬷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閃亮亮的匕首,抵住了的孟嬷嬷的面門。
“主子讓咱家來清理門戶——”
陳公公肥胖的肚子差點比他的手更貼近孟嬷的臉,孟嬷嬷的雙眼鎖在匕首上不敢動彈,隻聽見尖細如破鑼的聲音從他鼓囊囊的肚子裡發酵,再從肉丸般的腦袋裡穿透出來,刺痛她的耳膜。
“公公……公公饒命,我把銀子全給您。”
孟嬷嬷突然想起了什麼,慌亂地在懷裡抓着,半天掏出一個小花布包,她将布包獻寶般地打開,滿懷希冀地雙手捧向陳公公,企圖換來自己的命。
這是最後十兩,帶着體溫的碎銀子。
陳公公滿意地笑了。
他伸手去抓小布包裡的碎銀子,另一隻拿着匕首的手攤開,将匕首夾在虎口間,掌心向上,将抓來的銀子,放在掌心一一清點。
要拿銀子。
隻是,銀子剛拿到手心,他的手突然劇烈地癢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了。
陳公公的睜不開的眼睛睜大了,他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的手心,瞬間起了一大片紅瘡,和躺在床上的那個奴才一樣!
好癢,好疼!
他的手甚至更加嚴重,快速地開始潰爛,流出了黃色的膿水。
銀子如雪花般落下,一起掉下的還有那把閃亮的匕首。
“賤人!”
陳公公吃痛尖叫,他擡起腿,狠狠地踹了眼前的孟嬷嬷一腳。
“公公,公公您怎麼不聽呢,那是惡瘡,會過了病氣啊!”
孟嬷嬷被踹到屋角,她趴在地上擡頭,痛徹心扉地向陳公公大呼。
“你個狗奴才,給老子下毒!”
雙手潰爛的速度加快了,陳公公肥胖的雙手露出了白色脂肪和皮肉,他痛得不能自已,肥胖的面容扭曲成一團。
“奴才沒有,真是病氣啊!”
孟嬷嬷吃的這一腳并不輕,她匍匐着,向陳公公靠近,試圖要解釋什麼。
“快點給我解毒!”
陳公公已經失去了人的表情,他的雙手開始有皮肉落下,臉上的肥肉瘋狂顫抖。
“解藥,給我解藥!”
他幾乎是嘶吼着,尖細了一輩子的嗓子,竟聽出了幾分男人的粗犷。
“奴才,奴才這就給您找!”
孟嬷嬷強撐着爬起來,背對他向藥櫃跑去。
他擡起腳,向孟嬷嬷的背後又是狠狠一踹。
“快點,不然你也一起死!”
這一腳,用盡了他所有忍耐,他痛到極緻,兩隻肥短的手向外顫抖支棱着,肥胖的身子縮在一起,擠成了一個肥大的蝸牛。
這一腳,也讓孟嬷嬷的身體受力,不受控制地撞向了藥櫃。
瓶瓶罐罐相互撞擊破碎,藥櫃轟然倒下——
嘩——
嘭——
轟然倒下的,還有陳公公的身子。
肥胖的蝸牛解體了,像憋了氣般癱軟在地上,隻剩兩隻露出白骨的手,還在痛苦地顫抖。
他是被刺死的。
一把雪亮的匕首,從他的背後,穿透肋骨,直直地捅入他的心髒。
匕首上長着一個人。
床上本應病死的紅瘡病奴,此時兩隻手死死地抓住匕首,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匕首上。
孟嬷嬷的眼裡看到了詭異的場面:
陳公公趴在底下,身後插着他的那把匕首,匕首上挂着癱軟無力的顧清澄。
顧清澄喘息着,趴在陳公公的肥身軀上,狠狠地雙手把匕首拔出來。
“啊——”
在陳公公的慘叫聲裡,大量的鮮血從他背後湧出,沾濕顧清澄的衣服,雙手,臉頰。
陳公公雙眼赤紅,還想掙紮着翻身,把顧清澄壓在身下。
顧清澄不會給他任何翻身的機會,她将嘴唇咬出血,雙手掙紮着再次舉起——
這一刀,插入陳公公的後脖頸。
血花噴湧,陳公公的頭顱無力地垂了下來。
“賤……人……”
他死了。
死在了他要殺孟嬷嬷的瞬間。
他的眼球凸出,死的時候雙手已化作森森白骨,可是他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怎麼會被床上的人殺死。
如果不是主子的叮囑,他甚至都不會多看一眼床鋪,更不會考慮床上的是不是活物。
床上的人就仿佛和屋裡的物件融為一體一樣,毫不起眼。
可唯一不同的是,她會殺人。
匕首從顧清澄手裡脫落,她現在十分狼狽,滿臉的紅瘡上沾染着胖子的血,她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是她擡起頭,喘着氣,看着癱在地上的孟嬷嬷,眼神漆黑閃亮,擠出了一個露出牙齒的、帶着勝利的狂狷的,笑容。
她們活下來了。
她們反殺成功了。
從預知危險到無聲配合再到極限反殺。
兩個年齡天差地别的女性,都從彼此的眼睛裡洞察了獵人的光芒。
孟嬷嬷會用毒。
昨夜給顧清澄的衣裳裡,有一件早已塞入了“遇險更衣”的字條。
顧清澄在聽到陳公公踏入濁水庭,孟嬷嬷高呼不可的時候,已經換上了衣服。
于是順理成章地長了一身紅瘡。
而陳公公貪财,孟嬷嬷在每一個關鍵當口都會給他塞銀子。
陳公公很快開始習慣,要拿銀子。
因此,在最後一把淬了蝕骨散的銀子呈在他面前時,他想的隻是——這老太太油水真多。
在孟嬷嬷的角度裡,她并未考慮過顧清澄會出手,她的計劃原本是拖到蝕骨散從陳公公的手發作至心髒,但這需要時間。
于是她挨了兩腳,她不确定自己會不會被陳公公弄死。
顧清澄隐藏得太好了,好到她都忘記了房間裡還有一個人。
對顧清澄來說,她也沒想到孟嬷嬷會用毒,會給這死胖子下這麼狠的料。
如果不是陳公公吃痛抖落匕首,蜷縮成一團,給了她背門,她還要花很久的時間等待機會。
甚至不确定能不能等到機會。
但孟嬷嬷出手了,她也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