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這煙兒還說,和親的旨意下來,公主傷心欲絕,若沒别的事,就别來找傾城公主。”
孟沉璧看顧清澄不說話,隻是拿起了信紙,就自顧自補充道:
“其實我還唠了一會兒。”
“這南靖三皇子死了,陛下隻能放質子回南靖,還許了傾城公主和親過去,婚期就定在明年。”
“你說,你要真是傾城的話,不還得嫁過去?跳那火坑幹啥?”
“你傻啦?怎麼不說話?真受刺激啦?”
“嘶——”
顧清澄兩眼呆滞,手中的信紙,被她無意識撕得粉碎。
滿地紙屑落下,像是在黃昏和血泊裡飄起了一場短暫而荒誕的雪。
夕陽耀眼,如墜冰窟。
“哎,你别哭啊!”
孟沉璧透過紙屑,看到了顧清澄通紅的眼。
然後看到她整個人,直直地栽倒下去。
.
這是一個很長的夢,但夢裡沒有火。
隻有無盡的黑暗。
黑暗裡,她低下頭,終于摸到了那隻扼住她喉嚨的手。
是哥哥。
她向來聰明,但從不顯山露水。
她知道孟沉璧沒有騙人的心思,因此,隻言片語裡,她已經看透了這場棋局。
刺向南靖三皇子的這一劍,原來是如此收場。
逃生那夜的箭雨,不知名的毒藥,趙三娘的背刺,點燃胭脂鋪的火箭。
死去的七殺,和親的公主。
所有她曾想過的疑點,不曾起過的懷疑,在孟嬷嬷的叙述裡,都順理成章地指向一個方向。
一張明黃的聖旨鋪天蓋地地壓下來。
知道她所有路徑和秘密的,能輕而易舉斷掉她生路的。
是哥哥。
她突然無比想念母妃那個禁锢的懷抱。
如果這些年相依為命都是假的,還不如讓她死在那場大火裡。
一陣刺痛穿透識海。
顧清澄被迫睜眼,又是孟沉璧蒼老悲憫的臉。
她又救了自己一次。
為什麼要救。
她看見自己眉心的銀針,像利劍,又像她額間冰冷的墳墓。
“多大點事,不就是個公主嗎?”
孟沉璧沒好氣道。
“搞不明白你,這公主有什麼好當的,嫁去南靖你就老實了。”
孟沉璧拔出銀針,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再不醒,我得把這房子點了。
天黑了,明天他們就要發現陳公公死了。
咱們得趕緊跑。”
“謝謝嬷嬷。”她低聲道。
“我沒事。”
她的腦子嗡嗡的,還有很多信息來不及細想。
她打量了下屋内,呆滞地開口:“嬷嬷先回屋收拾東西,我們晚些會合。”
孟沉璧見顧清澄看似沒事了,便沒多想,念念叨叨地回屋收拾去。
财帛動人心,她确實有一堆财帛要拿。
顧清澄躺在床上,發現手腳已經能活動自如了。
但她不想動,隻是盯着房頂上的木梁,看見像白蟻的東西在其間隐秘地穿行着。
梁柱上落下一隻白蟻時,當思梁傾在即。
她的眼神,漆黑空洞,卻并無一絲生機。
孟沉璧已經打包完畢,說實話,她是舍不得這濁水庭的。
孟沉璧最後拿起了那根纏枝蓮的素銀簪子。
被顧清澄那夜磕掉了一角。
她用粗糙的手指撫摸過缺角和紋樣,眼神流露出不自覺的溫柔。
然後簪入發間。
顧清澄還沒來。
孟沉璧覺得這小姑娘實在煩人。
左等右等,她決定推門去看。
破門推開,地上隻有死胖子,床鋪空蕩蕩的,但什麼都沒拿走。
人呢?
孟沉璧的細眉蹙起,掌起燈四處查看。
四處都沒人,死胖子的氣息實在是難聞。
總不會被熏跑了吧。
她回過頭,看到不遠的河水,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她掌着燈過去,遠遠地看見了漂落的衣帶。
孟沉璧心道不好,端着燈向前走去,看見岸邊的污泥上,有人爬過的痕迹。
她心頭火起,随手把燈扔進河裡。
順着下遊的方向走了沒多久,果然看到了顧清澄泡在水裡的身形。
雙眼緊閉,污泥滿身,臉色蒼白。
又小又瘦弱,像翻了肚皮的魚。
生機全無。
孟沉璧挽起褲腳,憋了口氣,慢慢蹚過去。
使了全身的力氣,一把把顧清澄的身體拽了上來。
給孟沉璧累得夠嗆,她摸了下顧清澄的鼻息,還有氣。
孟沉璧隻能把心愛的财帛随手放在泥地,把顧清澄抱起。
小姑娘的身子單薄而僵硬,衣領被河水沖得敞開,脖頸之下露出交織陳舊的傷疤。
這隻是一處,不知道後背還有多少。
她肩上的新傷也被河水沖刷,重新裂開,鮮血浸透衣衫。
孟嬷嬷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麼,但眼神止不住發軟。
她歎了口氣,還是顧清澄的衣衫整好,随即從懷裡拿出一粒藥丸來,掰開她的嘴,喂了進去。
沒多久,顧清澄的身子動了,吐了一大口水,睜開了雙眼。
又是孟嬷嬷的臉。
還是沒死成。
她感覺有些淡漠的厭倦。
“讓我死啊,我現在隻是個廢人了……”
她一邊嘔水,一邊喘息道:
“我死了,大家都會滿意。”
“我的使命到這裡就結束了。”
“而且,我不能動,那麼多餘。”
“死了……就拖累不了你了……”
“啪——”
一個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顧清澄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