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步月接過,随手翻閱了兩下,嘴角泛起了嘲諷的笑容。
“大理寺的意思,肖錦程之死是吾的手筆?”
“不止是肖錦程,殿下,您還記得七殺麼?”
夏懷君隻是接過文書,讓江步月看文書中的幾段。
“七殺死于謀害三殿下那晚,上京胭脂鋪大火中。”
江步月帶了些困惑,但還是示意夏懷君繼續說。
“死者身形雖已燒毀,但手握七殺劍,且經大理寺數日追查得知,死者正是七殺,其真實身份乃胭脂鋪主人,趙三娘。”
“大理寺辦案水平很高啊……”
江步月的此時想起的,卻是另一個死裡逃生的“三娘”——曾倉皇跳上他的車,逃過一劫。
若非他那日偶然路過胭脂鋪,那場大火根本不可能有人逃生。
因此在大理寺的視角裡,在火裡燒死的那一個趙三娘,就是七殺。
“但那趙三娘……與吾何幹?
江步月想了想,覺得有些牽強,不由問道。
“我們找到了一些趙三娘與南靖接觸過的證據,但更關鍵的是。”
夏懷君喝了口茶,淡淡道:
“趙三娘的女兒,是至真苑的小意。”
“小意曾與殿下……珠胎暗結。”
江步月的手停住了:“什麼意思?”
“七殺,也是殿下您的人罷。”
夏懷君隻是含笑,仿佛已經看透了江步月的僞裝。
但江步月覺得夏懷君在心裡罵他——你江步月禽獸不如,欺負别人小丫頭就算了,連别人親娘也不放過。
邏輯通順,不愧是大理寺。
江步月算是懂了,原來在大理寺眼裡,小意的親娘是趙三娘——他們眼中的七殺,趙三娘的女兒在他手裡,所以趙三娘不得不給他賣命。
如此牽強又如此合理,江步月的嘴角忍不住抽動。
“您方才說,趙三娘與南靖有過接觸,那為何不是三哥的手筆?”
夏懷君隻是掃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毫無含金量:
“三殿下死于七殺。”
是的,如果七殺是南靖三殿下的人,那三殿下怎麼會死在七殺手裡?
江步月依舊有些困惑,就算七殺是他的人,可在大理寺眼裡,七殺已經死了。
他啞然失笑:“大理寺是覺得,七殺死後,吾又派人殺了肖錦程?”
繞了一圈,還是沒到點子上。
夏懷君但笑不語,讓江步月聽他分析。
“前日在紅袖樓,所有人都看見了殿下與肖錦程起了沖突,還贈予他一枚袖扣。”
“而這袖扣,如今就握在肖錦程的手裡。”
江步月無奈地搖頭:“又是袖扣,你們憑袖扣定吾染指公主府不說,如今又能憑袖扣定下吾暗派人殺肖公子?”
夏懷君的語氣卻陡然昂揚:
“那殿下能承認這袖扣與您毫無關聯嗎?”
“這第一枚袖扣,是陳公公之死,最不想讓小意的龌龊事傳出去的,除了殿下,還有何人?
這第二枚袖扣——肖錦程不僅本人與您有沖突,其父宣武軍節度使肖威,是反對四殿下歸國的主要勢力,殿下不怨?”
“這兩枚袖扣,看似毫無關聯,實則都指向殿下您的核心利益。”
“四殿下您,鏟除異己,好手段。”
江步月不僅被夏懷君的凜然正義折服,更被他胡編亂造的能力折服。
他隐約覺得,夏懷君背後,有一個看不見的勢力,在給他施壓。
夏懷君看江步月被自己說愣了,将另一本卷宗鄭重地交給他,言語裡帶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威嚴:
“殿下若還有疑慮,不妨看看這本絕密的卷宗。”
“這是近年來所有死于七殺的權貴生平記事,無人不與殿下有過千絲萬縷的關系。”
江步月看到這本厚厚的卷宗,心裡的第一個想法是——那小七若真是七殺,還挺能殺啊。
但他很快在夏懷君凝重的目光下,嚴肅地接過絕密卷宗。
他修長的手指翻過書卷,是,這是一般人接觸不到的卷宗,生平、死因、死亡時間都很詳細。
在外人看來,都是與他江步月有過沖突的那批人。
但在他眼裡,這些死的人,無一不是當今陛下掌權初期,權勢最盛的那批人。
别人看不懂,他卻明白了這卷宗背後的用意。
答案呼之欲出——北霖陛下在借此和他談判。
夏懷君見他目光凝重,以為他是想着如何為自己開脫,
實際上,江步月的思緒,早已回到了和陛下的種種過往:
當今陛下尚未登基之時,就與他有過私底下的長期合作。
合作很簡單,也很直接,兩人都是各取所需。
江步月為皇帝登基奔走周旋,争取本國支持,作為登基後默契的交換,陛下默許他與傾城公主接觸,尚主為婿,在北霖站穩腳跟。
故而,旁人也許不知,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七殺,分明是皇帝的爪牙。
因此,在他們合作之初,未登基的皇帝的敵人,自然也是他江步月的敵人。
這文書上的名字,也自然和他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隻是如今,這絕密的卷宗攤開在他面前,個個名字都化成了指向他的利劍。
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合理是真的,牽強也是真的,但這些都不重要。
陳公公、肖錦程、這本卷宗上所有懸而未決的罪名,總要找個人來扛。
兩枚袖扣,加上這本卷宗,所有證據将無限逼近于,大理寺指認江步月,長期豢養以七殺為首的殺手,從而在北霖鏟除異己,接近公主,站穩腳跟,如今得勢歸國。
隻因他風頭正盛,故而他是最順理成章扛下這些罪名的人。
一旦定罪,他将萬劫不複。
他的手指微微發涼,腦海裡卻和北霖皇帝張狂而深沉的眼神對上了。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明謀。
歸國之前,皇帝讓他看這本卷宗,是告訴他,他依舊在皇帝的控制之下。
隻要他敢違逆北霖皇帝,這本卷宗随時都可以成為按死他的把柄。
因此,質子,聽話。
起碼在目前,有一些重要的事,皇帝在借着大理寺的嘴,逼他合作。
江步月指尖點着書卷,隻是擡頭,向夏懷君淡漠地笑了:
“這卷宗,沒有陛下的特許,大理寺接觸不到罷?”
“說吧,陛下想讓步月,做什麼?”
夏懷君也笑了。
“王總管交給夏某這份卷宗的時候,夏某還有些猶豫。”
“如今看來,殿下果然是一頂一的聰明人。”
夏懷君從江步月手中接過卷宗,隻是正色道:
“陛下說,他想請您,見公主一面。”
“吾如何去至真苑?”
“不,就在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