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片同樣冰涼的嘴唇陡然貼在一起,卻也激得裴懷玉心裡一抖。
他跪在魏春羽身側,渡過去的第一口氣也有些顫抖。
如果魏春羽死了,那他就功虧一篑了。
同生蠱白種了,受了那樣多次的病痛與苦心經營到頭來都成空,更不必說逆了因果的天道責罰會教他灰飛煙滅......他費盡氣力想要抓緊的一切也都幻滅成了妄想。
滴滴寒水,沿發尖落到魏春羽面上,像是誰無力地哭了一場。
——如果魏春羽死了......他就害死了他。
在魏春羽原先的軌道上,他會位極人皇,縱然一朝行差就錯,落了個人彘下場,但也絕不會悄無聲息地死成一個無名之徒。
他是搞毀了兩輩子的人生嗎?
裴懷玉機械地重複着按壓與送氣的動作。
就連身下人眼皮的抽動也沒有看見。
裴懷玉感到生命不隻在從魏春羽身體裡流逝,也在從自己身上消弭。它們被絕望一點點蠶食了,而天真的幻想又化作眼角一點淚光。
雜亂地幾近崩潰的心緒在自己的手被揮開時飛散了。
魏春羽睫毛抖抖簌簌地睜開眼睛,推開他猛地半咳半嘔出四五口水,才終于喘上氣。
一轉頭就是個面色慘白雙眼失神的人盯着自己,他驚了一刻:“玉、咳......玉铮?咳咳,你現在簡直......像個水鬼。”
嗓音是嘶啞的,言語更是欠揍。
但裴懷玉怔然眨下了睫毛的水珠,視線聚攏後隻顧捉起魏春羽的一隻手,哪怕他并沒想好要說什麼。
他心裡生出了動搖。
或許剛才不該把魏春羽冒然拽下來,他或許能找到旁的下去的法子,或者就是任由魏春羽不管他了,轉頭走了過自己的生活,也是一條新的路。
隻是裴懷玉隻會想上一想,他不會真的舍己為人,如果魏春羽真的踩在自己再無轉機的骸骨上、過得比自己好,他會卑劣地去怨他,會不甘心。
——他憑什麼還有一次機會,還有那樣多的路可走,而自己吃盡苦頭,好不容易回轉一次,難道還有将生機拱手讓人麼?
将把魏春羽拽下去的那一刻,裴懷玉什麼都沒想,沒有什麼細水長流的計劃或是應對的法子,隻剩了破罐子破摔——他死也要拽着他一起。
同樣的人,斷沒有另一個比自己活得好的道理。
真是,太強烈的想法,在那電光火石間,像道天雷似的把心裡其他想法都轟得稀巴爛。
裴懷玉想,如果再來一遭的不是自己,而是魏春羽,那人也一定會做出一樣的抉擇——他們之間,從沒有、也不必有誰對不起誰一說。
貼着頭飛過的秃鹫像黑夜的開路者,天色很快暗沉下來。
崖下奔流着的河流泛着一股鐵器鋪子裡嗆鼻的鏽味,河流一側是貼着他們摔下來的崖壁,另一側也是山地,隻是有個被刨開的洞穴——外頭的草木被齊整地削去了,動手的時間應當很近。
“我這裡止血的藥......進了點水,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了。”
兩個同樣濕漉漉的人挨着坐在洞穴裡。
裴懷玉順着身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腿上滲血的傷處,那裡泡了水,隻覺得冷,疼痛倒是隐蔽了。
他接過小瓷瓶,拔開蓋子,裡頭冒出一股三七和茜草的氣味,旁的藥味不大明顯。仔細看了,藥粉還算幹燥,能湊合用。
他倒也沒客氣,抖了半瓶在傷處,被引得眉間一蹙,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一副冷冷淡淡的“有藥就治、沒藥等死”的神情。
末了道聲謝遞回去,待身旁人要接,又略收回去,佯裝才見到那人面上的劃傷:“你臉上的傷口,我來上點藥吧。”
魏春羽奇怪地拿手去碰,摸索兩下挨着了,痛得龇牙“嘶”了聲:嘴上還皮道:“壞了,這下真的沒有裴兄你好看了。”
少年冷白的面頰上被割了一道半指寬的淺傷,堪堪橫在眼下,顯眼得很,由不得他不注意。
他上一世被歹人推下來時,傷得應當也很重,臉面與身上無處不是瘀傷,運氣不好,一條腿還斷了,後來有個五六年,連走路都是跛的。
魏春羽有自己護着,現在的傷勢可比自己那時輕多了。
他那時都顧不上看臉有沒有傷,隻急着逃命,誤打誤撞才找到了石室。但現今他忽然不急了,他想讓魏春羽能少帶着點傷進去——哪怕這最後并不會讓他好受多少。
他捏着魏春羽的後脖頸,教他把臉仰起些,給他上藥。
魏春羽也不閉眼,就直直看着他,像過了冬眠對什麼都好奇的小動物。
分明在魏春羽眼裡應當是很糟糕的境地,他們遇到歹人,被逼着墜崖得了一身傷,又在荒郊野地,随時會有未知的危險,連找石室也變成了遙遙無期的事情,但他此刻就這麼安靜地由裴懷玉托着臉給他上藥,眼神很亮,帶着些依賴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