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下慢了一步,同裴懷玉并肩,慢條斯理地接着說:“更何況不是有阿杏......和你,與我同路嗎?”
裴懷玉輕哼了聲,用寬大的袖子将他擋開些:“那你可要小心,别踩到你的同路人。”
三人拐過面攤,裡頭便是個狹小的藥鋪——隻外頭的勾金牌匾還有些氣勢,昭示着這裡便是“百草堂”。名字大氣,名聲也響,那門框陳舊的木質與磕壞了數個小坎的門檻,也變得不打緊了。
需得朝裡邁十餘步,經過了取藥的長櫃,眼前才豁然明亮——那裡頭原來連着個寬敞的房間,有一個長者帶着學徒在配藥。
“同你說了,那柳大夫寫的‘麻一桂二’就是麻黃湯桂枝湯的方子混着來,你看看自己配的什麼?”那額角略有凹陷的老者撥了撥一包方藥,氣得捏起長藥匙敲了兩記少年的頭。
那少年捂頭不服氣道:“張潔在《此事難知》裡都說了,九味羌活湯比麻桂混方好不知道多少!效用在,壞處又少,怎麼不能配了?”
“能,當然能,”老者被他氣笑了,“你出門直走,走上三天三夜,離我這裡越遠越好,别在老夫的藥鋪裡大顯身手,把這個鋪子都害沒喽!”
“那大夫是個不識事的,難道要病人也跟着受苦受難?”
那老者冷哼一聲,隻沖他擺擺手:“你沒看到病人,隻憑着書上一星半點東西,就要改大夫的方子,這要是真說出去了,誰還敢來百草堂配藥?你走罷,我自去同你父親說,我是要不起你咯!”
少年激憤的神情僵了僵,被攥緊的衣角放開時,露出些手汗,他想要為自己求情,但老者卻已側身避過他去。
魏春羽便是再這時上前的,他亮了府宅的牌子,沖老者道了句“湯府取藥”。
那老者微微颔首,見少年還咬唇瞟着自己,木頭似的杵着,不由更為惱火:“拿藥去,你還真想立馬就回去?”
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他緊忙點了頭,“欸欸”地拿藥去了。
落後半步的裴懷玉朝少年風風火火的背影笑了一笑:“不知這可是先生的小徒弟?”
“算不得,隻是他父親同我有些交情,托我平日裡照看一番。”
“原是如此,”裴懷玉環顧四周,試探道,“每日守着藥堂,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些罷?”
“自然。”
那老者才點了頭,還未多言,少年便将一摞藥包拿來了。
裴懷玉他們謝過,接了便走了。
拐出藥堂,途徑面攤,可巧見着了張熟面孔。
魏春羽驚得下巴都合不攏:“嫪春厭?”
那覆着半面绛紫面具的人淡定瞥他一眼,轉而朝裴懷玉提起手頭的藥包:“公子,這是你囑咐我抄了方子去百草堂另配的。”
裴懷玉點頭:“辛苦你了。”
四人在一張方桌坐下了。
因為裴懷玉沒有開口介紹,氣氛詭谲。
嫪春厭正仔仔細細地打量魏春羽,魏春羽好奇又不自在地回望她。裴懷玉安靜晾涼陽春面。阿杏盯着嫪春厭,難掩忐忑。
最終還是阿杏先忍不住,小心地問:“二公子,這位戴面具的姑娘也是您的朋友嗎?”
裴懷玉淡淡“嗯”了聲:“怎麼,哪裡不像麼?”
嫪春厭朝自己扇了扇風,略眯起眼道:“我就是個給他做長工的,這句朋友我擔不起。小姑娘,别吃飛醋。”
離開了吳家,嫪春厭的脾氣是越來越直、也越來越臭了。
話一出,幾乎叫阿杏下不來台,埋臉在熱烘烘的面碗裡。
幸而嫪春厭沒揪着她不放,開口提起正事:“公子,要是兩邊藥包是一模一樣的,該怎麼辦?”
瞥了眼壓在腳邊的兩疊捆紮結實的藥材,裴懷玉笑道:“還沒進湯宅,自是一樣的。”
他擱了筷子,教竹碗上一滴水漬抖了身子,墜到荷花雕紋處,又急急滾落下去。
“我們查了外頭的東西沒問題,才好查裡面的人。不然一開口便指責湯老爺家宅不甯,不怕被打出去麼?”
魏春羽“咦”了聲:“玉铮,莫不是你已有了什麼猜測?”
“你猜猜,我能有什麼猜測?”
“剛才在湯宅,你當着衆人的面,張口就說湯老爺剩的藥渣有問題,不對症,是不是在詐那人露出馬腳?”
裴懷玉歎氣道:“阿魏,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沒有那樣高的察言觀色的本事。我說藥渣不對,僅僅就是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