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馳中的車馬門笭被掀開,一團人影從内摔滾下來.
還在車内的人急忙停了駕車的小法術,跳下了車轼怒斥道:“魏春羽!你不要命了嗎!”
魏春羽渾身在土裡滾了一遭,衣冠歪斜、雜亂不堪,更糟糕的是,他斷了條腿。
見甩不掉眼前人,他在那人困惑驚惶的目光下拔了劍,狠心朝自己小臂内側割了一刀。
“你幹什麼!”
魏春羽取了血給她:“你知道的,我跟他血脈相融,這個能解柳巫的毒。”
“你是怎麼知道......”柳巫的怒意如遭水澆,聲音也弱下去,“我欠你一個人情,但柳巫等不及,我必須先回去解毒,再回來還你。”
她幹脆地接過了裝血的水壺,沒有再攔他。
魏春羽擺了擺手,實在沒力氣和她廢話,拖着條斷腿又爬上了車:“你把車留給我,别攔我,就算報恩了。”
嫪春厭在他身後犟道:“我會回來找你的!”
“......”
大旱時沒有及時雨,莊稼死光了才下,屁用沒有。
日夜兼程,等魏春羽趕回大青山,已經是兩個月後了。
過去姚春華不許善淵善時吃甜食壞牙,她倆就偷偷開了個小法陣,從觀内直通到山腳下。或許師父早就發現了,但也沒有把法陣封了。
枯瘦的秋葉劃過他面頰,魏春羽站在獵獵山風中,捏着那塊傳送石,力道大得似要将它生生捏碎。
他忍着崩裂的頭痛,在枯竭破碎的丹田處搜刮着殘餘的生機,在幾乎絞裂内裡的劇痛中,他嘔出口血,終于讓傳送石微微亮起。
疾風卷起他的身體,将他的神智抛在後頭。
待他回神,眼前已是熟悉的房間。
過去整潔的宗門裡物什破碎,腐臭血腥的氣味沖得他喉間嘔惡。
他走出屏風,便見到一具歪倒的無頭屍體。
那件血衣是清一的,是杜居仲據理力争的那件比清一自己看中的顯年輕的衣裳。
再往外,一個一個,他都認出了。
魏春羽咬得牙關緊顫,腦内一片空白,眼前是血流成河的慘狀,而他卻像浮在天上雲上,意識落不到實處。
他挨個抱起師父、師叔,和兩個他總不肯規矩稱呼的小師姐,晨昏招呼許多次的外門弟子與善信......他提了木桶來回輪換清水與血水,為他們勉強拾掇體面。
在為姚春華捋平衣衫時,那件在紫微洞中如神明降世救他于水火的大擺衣袍,滑溜溜地拂過他指間,像是姚春華最後一次不放心地囑托他。他終于再也忍不住,伏在姚春華身上放生恸哭。
然而面頰下卻有什麼東西硌着他了。
他伸手去探,從衣裳内袋裡掏出顆紅潤的指甲蓋大小的珠子。
還未轉動研究個遍,手上沾了他血的珠子就自發顫動起來,而後“呲溜”一聲,如燭光中的幻影般亮起個畫面——
湊得很近的人雙目微微失焦,他躲在昏暗密閉的空間,身後外面是嘈雜淩亂腳步,他很快又回神,擦去眼鼻口耳溢出的血線,望向打開的留影珠——“小魏,拿着玉牌,去無相宗找淩莊......”
小庫的門被撞開,那人的脊背、手骨被踩在鞋底,寸寸、生生碾碎。
他悶哼一聲,斷續着用氣聲說:“不要報仇,隻要保命,聽你......小師叔的話。”
炸開的血花蓋住畫面,那顆珠子“咔嚓”一聲碎開,露出化形前的血玉原型,靜靜躺在他手掌,溫熱如血。
魏春羽将血玉塞進肘後的深袋中,回首望了眼新壘好的土堆,壓下胸腔内将要爆發的咳嗽,走進呼嘯的疾風。
......
等他一路摸索到無相宗,又過去了一月多。
“上窮碧落”的裂隙卷走了他的生機,失了内力的魏春羽一步重過一步地爬上無相宗門前的青石萬階。途中數次眼前發花,摔滾下去。
等他看到那守門人,他手裡捧着玉牌派,顫巍巍舉起時指縫裡都是血。
“大青觀弟子魏春羽,奉家師姚春華之命,前來尋無相宗宗主淩莊!”
守門的弟子不過十二三歲,見他如此狼狽,給他放了個小清潔咒,但卻因不熟練炸了他滿臉水花。那弟子同他小聲道歉,予他帕巾與清水,又接過血玉朝裡通傳去了。
然而沒走兩步,卻被一衣角袖邊繡着祥雲的青年攔下——“宗主心軟,時常往宗門裡撿垃圾也就罷了。但如今外頭竟是愈發過分了,什麼廢人累贅也敢自行貼上來,攪得修行之地不得清淨、烏煙瘴氣!”
“恒、恒師兄——”
魏春羽閉了閉眼,權當沒聽見:“這位仙長,家師與淩宗主是舊交,如今家師與整個師門,都遭了吳玉瀣毒手......”
那被稱作“恒師兄”的人冷笑道:“且不說那吳玉瀣本就是鄧芙的大弟子,修為高深,又是朝廷命官。你、大青觀多大的臉面,要無相宗為你出頭,成了衆矢之的?你若是有三分本事、氣性,就自己報複回去,做個更大的官?或是勝過鄧芙大弟子的功力啊......哦不對——”
“你已經是個廢人了,再也沒法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