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着血玉的長穗,将它随手甩到了門檻邊的樹叢,居高臨下地瞥了門外髒污的人一眼:“梅長歲,好好看着門,别讓不幹不淨的人進來。”
梅長歲垂着頭,低聲應“是”。
魏春羽呼出的氣息顫抖,石階上撐着他的那口氣徹底散了,他扶着白玉門,在陡峭的坡上小心邁入雜草叢,去找那塊姚春華留給他的玉佩。
一隻沾了泥土的手先他一步拾起那塊玉佩,遞給他。
魏春羽跳車摔傷的那條腿又隐隐作痛,接過轉身時已藏不住它的顫抖無力。
梅長歲看着那道歪斜的身影,鼓起勇氣道:“現在宗主和少宗主不在,你放心,等他們回來,我就再和他們說一遍。”
魏春羽手裡擦拭玉牌的動作一頓,回身認真看他:“謝謝。”
肢體透支的酸痛與丹田處枯竭的隐痛,叫他的神智也遲緩滞澀了。
他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唇,聲音嘲哳低啞,鄭重地朝他行了拜禮:“大青觀弟子魏春羽,謝過道友。”
“家師姚春華,師祖鄧芙,觀中受吳玉瀣吳家人屠戮,血流成河,不肖弟子魏春羽奉家師之命,前來尋無相宗宗主淩莊。拜托道友轉述予淩宗主。”
梅長歲點過了頭,瞧着那人身影一步步矮下去,後知後覺地掏了掏囊袋——“等、等等!魏......魏春羽!”
魏春羽才回過頭,便被追出來的小童塞了一把靈石與藥瓶。
眼前重重山巒,霧霭沉沉,身後是零星碎語——
“梅長歲!你又做散财童子!才發的月給,你又給出去了?”
“總歸,他們比我更需要。”
“傻子!”
......
下了青石萬階,魏春羽勉力爬上了粗壯的老樹,在上面精力殆盡地閉上了眼。
鼻間都是叢林與自己身上腥濕腐臭的氣味,但困意更盛一籌。
被傷痛牽扯的那根神思,在混沌前又回想起無相宗那個讨厭鬼說的話——
“你若是有三分本事、氣性,就自己報複回去,做個更大的官?或是勝過鄧芙大弟子的功力啊......”
來不及細想,他的意識就被睡意刮成零星落葉碎片,卷入夢境。
夢裡不在紫微洞中,也不是大青觀裡,而是魏二公子時。
隻是記憶亂得很,他分明還是那個未經磋磨的草包,眼前卻已見到了姚春華。
姚春華看着他,背手而立,沖他挑眉教他開始,一如從前在大青山上千萬次檢閱他的功課。
他一張嘴,竟然說:“師父,你這身衣服不好看,大白袖子配赭色比甲,和個爛木樁子成精了、還帶倆大翅膀似的。等我和二師叔下山,給你挑些年輕些的料子。”
姚春華沒理他,站的像樽石像。
于是魏春羽又說:“不見老的,我好想你。你怎麼才到我夢裡來?那個狗屁無相宗看不起人,什麼名字裡帶‘恒’的還踩你徒弟手指頭,真的好疼啊。”
姚春華終于動了,轉過身來,面頰就淌下兩行血淚。
魏春羽心頭一驚,肝膽欲裂,正要擡手去擦,那血淚忽然又化作塵子被風刮走了——他的師父還是那個愛幹淨的清清白白的師父。
“讓我看看,這些日子你的功課。”
魏春羽夢中的手格外激動,立刻抽了劍,一個躍起橫劈砍斷了風,又擡手過頭轉腕将劍揮抖順了,再使花招,勁道之大,引山谷鳴嘯,飛鳥驚起。
一根癟瘦的幹草被劍風挑起,不慎将姚春華完好的面龐上劃了道白痕。
魏春羽下意識慢了劍招,腳下一擡就要近前。
但見方才呆滞如人偶的姚春華劈手奪了劍,在他手腕疼軟時,已将劍背硌上他脖頸。
這一抽一架,不長于技法,全是力道與速度。
魏春羽愕然,複又眼裡亮晶晶地驚喜喚他:“師父!”
隻是姚春華漠然到吝啬青眼朝他:“你的劍術如此疏忽,叫為師如何放心放你下山曆練?”
“我......”魏春羽心下忿忿,欲辨他不過憂心師父才收了劍,不是劍術不精練習不勤,卻見眼前景象、人像崩裂,又如雪片溶解将散。
他當下大驚大恸,朝前邁了一步,撞入姚春華胸膛,挽留之言未鑄成,夢境已潰不成形。
醒來時還是夜裡,他撐着頭發了會兒呆,而後扶着樹幹小心地爬了下去。
擡頭一輪白月,縱然挂着稀薄雲霧,仍亮得叫人心生懼意,跟隻眼睛似的緊盯着他。
魏春羽被腳下泥水濺了半身,便沒有再看,苦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