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微山上遇見你,我就該猜到你不會殺我了。”
重來一世的裴懷玉,仍然沒能護住大青觀,他一切更多更遠的籌謀,都被變幻的現實擊潰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并不能比十九歲的魏春羽做得更好,甚至因為不熟悉那些低處的坎坷、陌生而炙熱的情感,舉步維艱。
所以——
“你回到那裡,隻是為了再看我一眼。”
驅散厚重的迷霧,越過重重山霭,回頭看二十五歲的自己一眼。
所以無論魏春羽有沒有食言,裴懷玉都不會太在意、太憤怒。
裴懷玉沒有否認,隻是暧昧不明地笑了笑:“要真是這樣,你一定松了一大口氣吧。”
腳鐐“嗒”地一聲又扣上了。
細長的鑰匙在魏春羽指尖旋躍幾輪,最終隐沒掌心。
“過去我以為自己有親人、朋友,以為大青觀裡的所有人都會安甯吵鬧着長長久久。但最後我就剩下你了。你又是自己找回來的,來這個世界、去紫微山、找到我,我又怎麼好叫你失望?”
“我會給你種蠱,你忘記的,我都會一點點講給你聽。一個全無過往的人,我還不至于沒有把握讓他親近我。然後我們成婚,就像你期望的那樣。”
聽着他一席自說自話,裴懷玉幾乎瞠目結舌,兩瓣嘴唇張張合合幾次都沒出聲:“誰,和、誰,成婚?”
魏春羽道:“此處除卻你我,難道還有第三人麼?”
“你,便是不管郎盛光,也不管孱姝了麼?”
魏春羽濕熱的虎口卡在他的口唇處,微微使力時濡濕感更盛,他手下之人似覺難堪,眼睫顫動地阖了眼。
“小師叔,我不愛聽别人的名字。而且,”他空餘的手勾着那黃穗子到裴懷玉面孔上,“你還記得這個穗子麼?”
穗子晃蕩,尖尖的尾梢掃過肌膚,像是什麼轉瞬即逝的威脅與警戒。
“這上面纏着的,可是你——洲君送我的發絲,你要如何抵賴?”
“我何時送你......”裴懷玉微愣,菩提境重傷後,一角記憶的空白晃得他眼暈。
然而随即将不重要的東西抛諸腦後,笑得開懷,一把攬過本就朝他傾倒的人:“是我錯了——”
他語中一頓,唇瓣險險自魏春羽鬓角擦過,在人失神之時,脫臼掙開又快速接上的手腕一翻,一隻小巧的匕首就這麼沒入魏春羽腹中。
“......便是我改變不了這一切,你這個有桃花癫的蠢貨也走不了多遠。”
變故陡生,暧昧得叫人耳熱的氛圍驟然散去,血腥氣撲灑開。
魏春羽按着腹部傷口,咬着牙去掐裴懷玉的脖頸,那人本就是強弩之末,捅了他一刀便徹底失了氣力,被他捏着命門無力垂在手心。
“要不你就殺了我,休想将我當作傀儡禁脔,每日每夜聽你講些自以為是的酸話。”裴懷玉因為窒息落淚,然後發着抖笑起來,“或者,你死,換我活着。”
魏春羽松了手,低頭草草包紮,寒聲道:“瘟疫中,我救過你一次。”
他看了眼裴懷玉,那人愣了愣,露出些迷茫來,但很快又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你想對我挾恩圖報?”
而且,既然能救他一次,為什麼不好人做到底,直接幫他度了這命關?
魏春羽系緊了傷處的最後一個結,拉緊,朝後退了一步,居高臨下看他時,面色難看得很,甚至有一瞬扭曲:“沒有,我隻是覺得不值。”
“裴懷玉,從湯宅布陣前,你滿不在乎地......惡意戲弄我,到後來在觀中我最信你時還算計着我給我下蠱,”他輕嗬了聲,“你從來不值得别人對你有一星半點的真心。”
雖然此刻被吳玉瀣重傷的裴懷玉,壓根記不清他口中之事,但不妨礙他不屑反刺道:“自說自話得爽快麼?真心——”
他輕嗤道:“那種無用的麻煩,我從來沒想要過。我隻想要你的一條命啊。”
母蠱受子蠱影響,燒得裴懷玉心口灼燙,他對心底泛上來的丁點酸澀無所适從,于是權作不耐煩地閉上了眼。
最後屋子裡靜下來。
睜眼空蕩蕩。
......
郎盛光同魏春羽的婚事,是在立秋那天定下的。
郎盛光說:“我不求與你伉俪情深,隻要相安無事就好了。”
魏春羽心地不壞,思想寬容,無父無母,又在她父親手底下做事,雖有才能,但品階不高,與自己成了婚,隻會敬她,也無人管束她。這對郎盛光來說,是一件恰當的好事。
“我知道你府裡養了人,但不要教他出現在人前,那就與我無幹。”
魏春羽肅容應下了:“洲君謹記,必不食言。”
郎盛光托起他肘彎的手,微微使勁:“我會叫父親提拔你,你也不要拘束我。往後我是要四處周遊的,修山水志。如果你想要孩子,可以過繼幾個。”
“在下知道。還是,多謝郎小姐。”
見他應得痛快,郎盛光不由多問了一句:“你呢,你要在官場做一輩子麼?即便是做到至高處,古往今來相同的也有太多人,不會有人記得你。”
魏春羽微微搖頭:“郎小姐,在從心所欲以前,我有必須要做的事。”
“做完以後呢?你的從心所欲之事又會是什麼?”
“向東去吧。”
“什麼?”郎盛光微愕。
“取完真經的玄奘留在天上了,我做不成神仙,那便回東土大唐吧。”
......
成婚前兩個月。
匪寇猖獗,魏春羽等人聽令前往,順利平亂。官場上又晉一級,受正六品步兵校尉。
成婚前一個月。
裴懷玉的這具身體到了極限,魏春羽應言取了一瓣魂火,熔給他的新身體。
柳巫說:“幸而你找到了他的命火,否則單是從你身上取的東西,恐怕不能這樣順利。”
魏春羽繃着的身體終于松懈下來,他望着昏睡的裴懷玉,緩聲道了句:“多謝。”
“你本是長命之相,取了這盞魂火,至少折損二十年壽命,你真的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