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春羽說出那個名字後,他才意識到犯了一個怎樣的錯。
大青觀被滅了門,裴懷玉放棄了奪舍。雖然裴懷玉沒有直言,但他也能猜到,是因為裴懷玉以為自己無力改變上一世的事。
然而如今本該死去的清一又出現了,必然會對裴懷玉要做的事有影響。
雖則魏春羽已經以一片神魂為代價,為裴懷玉擺脫了那早死之身,叫他不必再煞費苦心将自己取而代之,但将裴懷玉推遠是一定的。
他們本就道不同,不過因着前世今生的關系,才特殊親近了幾分。若是裴懷玉放棄了前世走過的路,多陪他一陪也無妨;但若是裴懷玉有如枯樹生華,又起了一條路走到黑的心思,那便真是利盡交疏、視同陌路了。
裴懷玉居然眉眼帶笑,全無所察似的問他:“要真的是清一,死而複生,你不高興麼?”
明亮的晝光叫他們之間的塵子無處遁形,目光相接,平和的表象下裂隙生長。
在這樣的氛圍裡,魏春羽先無法忍受了:“沒有‘要是’,我們過去看看就會知道真相如何。”
“好。”
“玉铮。”
“嗯?”
魏春羽将屏着的氣呼出去,坦誠地對上他的眼睛:“我不喜歡你那麼問我,話裡有話,我不會答。”
裴懷玉的嘴角微微下落,神情無奈又包容:“阿魏,我沒有别的意思。”
搪塞傻子的語氣。
在裴懷玉的目送裡,魏春羽一言不發地直直往外沖,門口店家道了聲“您慢走”他也沒擡頭,然而一眨眼,他又回了頭,闆着臉朝自己走來。
“錢忘給了。”
一串銅闆隔着兩三步被抛擲到了桌上。
“走啊,杵着做門神嗎?”
裴懷玉似乎困惑于他怨氣的來由,一時沒動,于是便被人拽了一下。
他回了神,正巧對上魏春羽的眼睛,倔強的,别扭的,看他一眼就很快移開。
分明已經是個六品的朝廷命官了,但裴懷玉總還覺得他是個不知事的少年。
從沙場浴血鍛出的武藝與心性,反而助長了他莽撞的倔脾氣。如果一樁事有千萬苦衷、萬千迂折,他也會一刀斬去最後一個轉折前的累贅,隻求一個光秃秃的明确到殘忍或蒼白的答案。
還總是相信,人的情感能抵萬千、勝過萬千,似乎在考量中加了情感,就會得到截然不同的結果,也總願意相信這樣不會後悔。不悔勝過“應當”。
裴懷玉想,在走之前定要挑個日子,把那圈羊蠱給拔了。他不太樂意看到魏春羽亮得驚人的眼神,盛滿了依賴朝向他,那份太輕易叫人動容的熱烈,偏偏是被困在個渾渾噩噩的謊言中的。
魏春羽帶着他從小門溜進雜役團,躲在放雜物的裡間。
一牆之隔,聽得清由化無與衆人的交談。
“我是因為主家的事兒才結識了姚兄的,他聽我說起這裡的事兒,也想來看看。”
“由師兄!他會什麼呀?他會打鐵花、打得比我還好嗎?師傅說,等我胳膊再長一點,就可以打最大的錘子了!”
“黑葫蘆,姚兄這麼白,不像會打鐵花的呀?”
“我知道!姚兄是唱戲的——房班主說,難看的不要!單好看的也不要,要又漂亮又活......活什麼的!姚兄要是去,一定能進班子!”
“胡鬧,我喊的姚兄,你們要喊哥哥。”
“嗳,姚公子見笑了,我們這孩子多,就是吵得厲害。”
答話人輕快笑了:“不嫌鬧,家中就剩下我一人了,反倒很想念這樣的熱鬧。”
那聲音震得魏春羽微微怔忪,眨了眼垂下時,仿佛回到了大青觀的東廚。他與善淵善時在門口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等着清一忙完再沖進去吃現成的。
但總是,總是被清一察覺,在他們一人面上抹道白面粉,将他們提溜進去幫忙。
“阿魏,他們走了。”
裴懷玉陡然出聲。
魏春羽想了想:“師叔他,是不是失憶了?”
不然為什麼活着卻不來找他們。
魏春羽如今做了官,要是有意找,并不是難事。
為什麼清一反而跟疑似追殺他的人走得那樣近?
其中究竟有什麼誤會?
憂思深慮将他的腦子塞得脹滿,神智都打了結、有些不暢起來,直到裴懷玉拍了拍他的袖子,将不當心蹭到的灰塵印子拂淨,他才回神:“走,我們出去,别跟丢了人。”
轉身時袖子翻轉,魏春羽順道抓緊了裴懷玉的手,動作稱得上熟練。
裴懷玉卻沒有跟着他走,反倒手腕一勾,将人扯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