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困惑的人攤開手掌——那上頭印着朵栩栩如生的藏紅花,紫紅色的細光閃過,很快與圖案一同隐沒下去。
裴懷玉溫聲道:“我給由化無種了蠱,能知道他們在哪。”
然而眼前人并不像他想的松了口氣,反倒冷笑一聲,擺出副虛心請教的模樣:“敢問小師叔,有沒有什麼蠱,可以知道别人有沒有糟踐自己的身體?”
裴懷玉微微一怔,眼前人便顧自捉緊了他手腕,話語間壓着幾分怒氣:“我扯了神魂給你鑄的新身體,你就是這樣珍惜的?一想到這裡頭又住了些惡心的蟲子,我就恨不得找個人來把你奪舍了!”
魏春羽今日就像根一點就着的爆竹,無論裴懷玉說什麼,他心裡攢着的那團火都要燒一遭。饒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焦躁得不同尋常。
或許是因為清一的死而複生,或許是因為了遠的出現。
然而那股又沖上來的火氣,卻被一個突然而結實的擁抱撲滅了。
他語聲一斷,呼吸間都是裴懷玉身上的苦藥味。
“阿魏,沒事的。逐迹蠱隻要一點精血,我不催動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我知曉清一死而複生,對你沖擊太大,但在查清之前,不要自亂陣腳。”
魏春羽肩背一擡一沉,聲音悶悶的:“玉铮,對不住,我......”
裴懷玉自覺哄好了人,兩臂一松:“不急着說。他們現在往東邊去了,我們先跟上去。”
魏春羽環住他腰身的手還沒放開,當下面色微僵,自牙縫中擠出了聲“好”來。
然而二人一路跟随,卻未見到什麼異常,既沒有“黑烏鴉”找上門來,也不曾從那二人對話中窺得什麼異常。
隻是,那的确是清一。
笑得清淺,眉目舒展時,似全無心事,也不曾發生觀中慘劇、不曾間隔四年光陰。
......
長春東街的雜耍班,魏春羽人沒有回去,隻送去了果脯、木傀儡和竹葉編的動物小像,外帶一包碎銀。那是平日裡小童總在耳邊念叨的東西。
他耳邊幾乎響起了他們的歡呼,他們也一定會和新來的小徒說“我們這裡出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師兄!”
想到這裡,他扯了扯嘴角。
車廂搖晃,大約是荒郊野外的路太難走,車馬猛地遭了個颠簸。
閉目養神的魏春羽被磕到了腦袋,冷不丁睜了眼,正巧撞上對面人忐忑的打量。
孱姝被他目光冰得猛一激靈:“大、大人,我給姐姐立完衣冠冢就回去,絕不多留!”
說話時,他還緊緊抱着那團粉色的流蘇襦裙,本就秀麗的眉目被粉色一襯,竟有些相得益彰的意思。
要是雜耍班裡的小童見了,估計又要纏着人不放,撺掇他去吊嗓子了。
孱姝見他容色軟和下來,竟然又大了膽子,憋出一句:“大人,您是好人。”
魏春羽被誇得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車廂那頭的人自佩囊裡變出個小盒子,擱在小桌上一點點推過來。
魏春羽沒伸手:“這是做什麼?”
孱姝的目光膽小,但眼睛卻極亮,因着那張清白的面孔,說話時三分誠意也能被襯成十分:“我想謝謝大人。這是宮裡養劍的方子,外頭賣的鸊鹈膏難聞,這個方子清爽許多。”
見魏春羽打開瞧了,他悄悄松了口氣,又絮絮叨叨起來:“我知道我給大人帶來了不少麻煩,大人總是兇......胸有溝壑,哪怕嘴上訓我,但其實并不曾真的害我、逼迫我。我知道大人是好人,這回還幫我給阿姊築碑......”
“铮”地一聲,劍身嗡鳴出鞘,劈斷了孱姝的下文。
“大、大人?”
魏春羽擡頭,寒森森地瞥他一眼:“誰同你說的好人壞人,沒用的人我随時能砍了去。”
剛剛還聒噪的人登時噤若寒蟬。
唬完了人的魏校尉将劍一收,又抱着它阖目養神了。
但虛空中的念頭沒轉過幾番,耳邊就隐隐飄來了吸鼻子的聲音。
“......”魏春羽覺得頭疼。
他不該因為順路捎這麻煩一程的。
等了一會兒,那聲音不減反增,如蚊蠅不停,讓人心神不甯。
“我......大業戰場出來的人,不會濫殺無辜。”
孱姝愣了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出聲,但也如他願不哭了:“我、我知道,我聽曲子裡唱過的,‘将軍劍下斬亡魂,不斬冤魂’。”
後面半句是“皇帝身邊有良臣,無忠臣”,他沒敢唱。
魏春羽迷迷瞪瞪地想,果然這人同唱曲有些幹系。
......耳邊也終于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