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房内的冰盆,魏春羽一開門便被熱濁氣撲了滿臉,呼吸也被壓得沉重。
若是還在大青山,若是根基不曾在“上窮碧落”中被毀去,一個小小的清涼咒就能免受夏日之苦。
隻是那樣輕快的日子,都恍如隔世了。
夏夜雲色渾濁,灰壓壓地沉低了,遮天蔽日,瞧得人更喘不過氣來。
魏春羽正要收回目光,忽然臂彎一痛——
“誰!”
那枚偷襲他的小石子被他牢牢踩在腳底,腰間的劍“蹭”地出鞘半截。
然而周圍黑影重重,晃得眼睛模糊;也不要說一星半點兒的人聲,就是蟬潮,都受驚似的停了一刻。
就在他按着劍與那神出鬼沒之人對峙時,腦後突然傳來一聲呵笑。
劍瞬時徹底抽出,遊龍似的刺向那房中來客!
然而那人飛身輕點,單腳落在他劍身上,叫那寶劍彎折了幾分。
魏春羽眼似寒芒,抽劍又砍,那人卻朝後一翻,輕巧落地——
正巧與他對視。
“是你?”
看着那人大白鳥似的衣擺,魏春羽皺了皺眉,驚疑出聲:“你是半月前劫囚那人!”
大白鳥有些意外地歪頭瞧他:“唷,你也在?真是有緣。”
分明是個不請自來的無禮之徒,卻心安理得地倚在他的榻上,那鋪展開的流雲似的衣服......不會在這夏日也半月未換吧?
魏春羽被思緒拐去了奇怪的地方,面色更黑:“你深夜潛入校尉府,究竟意圖何為?就不怕我把你抓了交送刑部?”
被劍氣斬滅的燭火顫巍巍複燃,映在那人風雅俊秀、潔白如玉的面龐上,他目光閃動,笑得意趣盎然:“你便是江鶴的兒子?她的兒子,竟然在朝堂做官。”
江鶴。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耳邊。
或許真的太遠了,那個名字早被埋在了紫微洞的亂石裡、被擋在了大青山前,也更加跨不過時間的浩瀚煙波。此時此刻再被提起,他竟然很平靜,甚至還有閑心腹诽:江鶴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一個紫微洞、一隻大白鳥,還不讓他安甯。
“你是江鶴的什麼人?”
大白鳥一掄袖子,将燭火扇歪了,擺出個曲膝托臉的動作,自以為潇灑道:“你覺得我是她什麼人?”
魏春羽見他繞着彎子,兩句三句都是廢話,便壓了眉頭将劍一橫,朝門外一指:“勞駕——您出去。”
“說白了,無論前輩是誰,都與我無關。在下隻想睡個好覺、求個清淨,不想與前輩在此來回推拉勞累口舌,還望前輩換個人消遣。”
不料那大白鳥忽然“切”近了他的身,一手卸掉了他的肘關節,在那把劍在主人驚愕的目光中“桄榔”落地時,搭上了他的手腕。
魏春羽痛得頭腦發昏,熬過一瞬的面目扭曲,他伸腳就要去撂倒他,不料這人腳底生根般巋然不動,而想要卡他脖子的另一隻手在半道就被遊刃有餘的截住了。
大白鳥微微擡起了半邊眉毛,笑中是明晃晃的嘲諷意:“你這身手,恐怕也隻能欺負欺負幼童。不過——”
他松開了被捏出蒼白指印的腕子,“啧”了聲:“不過比不上你的根基,這是做過了什麼自掘墳墓的莽事兒?要是根基不壞,你這副根骨......倒勉強夠得上入我無相宗的門檻。”
說完,他又一個巧勁兒,将脫臼的關節推了回去,手中的那條臂膀猛地一震,而後是痛極了的戰栗。
大白鳥疑惑地擡頭,撞上那張蒼白汗濕的面孔,大約是與江鶴相像的那三分,叫他破天荒生出一絲多事的善心:“但要是你誠心想修補根基,有我無相宗少宗主的助力,未必做不到。”
無相宗?又是無相宗。
魏春羽語調上揚地“哦”了聲,像是在認真考慮,然而下一刻蠟燭光滅,劍身引風鳴嘯,乘着新仇舊怨劈下!
那冰冷血迹濺在他面上,黏在他眼睫間。
無相宗?
甚麼無相宗少宗主,也不過如此。
然而遲遲沒有倒地與痛呼之聲,魏春羽眯起眼,那稀薄的月光落入,隐約照清他刺中之“人”——竟然化作了一張紙片!
是傀儡術。
那紙片無火自燃,幽幽藍光中,那人真身的傳音透着些惱怒:“豎子不識好歹!往後你要修補這根脈,隻能再來求本公子!”
魏春羽一腳踩上去、蓋實了,又碾了碾。
他冷嗤一聲:“裝神弄鬼、跳梁小醜。”
完全不管百裡外的少宗主幾乎被他氣歪了不存在的胡子。
他拾起劍,摸了把臉,上面的血迹也消失不見,隻是觸手冰涼一片,告訴他不是犯了癔症。
他還是掬了把水洗臉,原本就因神魂殘損生出的頭痛,被那怪人一鬧,愈發猖獗地啃噬着他的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