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墓園】

西郊墓園是海港城最大的墓園，背山面水，是風水學上的寶地。在海港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西郊墓園是極少數能夠允許每具屍體都擁有一塊墓碑的地方。

海港城最近十多年裡，已經不再有新建的墓地，人們隻能把家人的骨灰安放在一種叫做“紀念館”的地方。紀念館裡每一面牆上都有密密麻麻的鴿子籠大小的骨灰龛位，上面貼着他們的小照片，照片下寫着幾行字，算是墓志銘。即使是這樣被束之高閣，想要在這裡擁有一席之地，仍舊需要排上二十個月的隊。

Riesling把車停在墓園門口，她拿起早上藍伊一放在她車裡的一個蘋果，戴着墨鏡下了車，一邊走一邊吃，沿着林蔭道，走上了半山腰，穿過穿過一排形狀各異的墓碑，站定在一塊普通極了的黑色墓碑前。

Riesling随手扔了果核，伸手拍了拍墓碑，正午時分，炙熱的陽光把墓碑烤得滾燙，她迅速縮回手，在空氣裡甩了甩。

“非非。”一個低沉的男聲從她背後傳來。

Riesling回過頭，眼前的人正是彭彬，他寬松的白襯衣系在西裝褲裡，腳下踩着一雙沒有性格的方頭黑皮鞋。

“彭叔叔，好久不見。”Riesling向彭彬伸出了右手。

彭彬握住了Riesling伸來的右手，“你小的時候手永遠是黏黏的。”他笑着說。

Riesling挽起嘴角，笑而不語，從衣兜裡掏出一包煙，彈了彈煙盒的底面，幾支煙從煙盒裡擠了出來，伸到了彭彬面前。

“我已經戒煙了。”彭彬擺了擺手。

Riesling自己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點燃了煙頭。夾雜着大ma味的白色煙氣順着風飄到彭彬那裡時，Riesling透過棕色的墨鏡，看到了彭彬輕輕皺起的眉頭。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他看着Riesling的墨鏡，帶着質問的語氣。

Riesling沒說話，漫不經心地擡起頭，看着天上緩緩飄動的雲朵，陽光為它們鑲上了金色的邊沿，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我一直在找你。”彭彬說。

“恭喜你，現在你找到我了。”Riesling笑着說。上次她見到沈夕的時候，沈夕也說在找她。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都想要找到她，找到她又能怎麼樣呢？

Riesling踱着步，從爺爺的墓碑走到了父親的墓碑前，黑色的墓碑上，“烈士吳遠征”這五個大字在明晃晃的陽光下發出金色的光。

“你知道嗎？彭叔叔，我一直以為戰場上的每一顆子彈，都是為了消滅這個世界上的邪惡。我父親，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為了全人類的幸福而死。”

“後來我才發現，戰争不過隻是權力的博弈遊戲而已。他以為自己在為世界和平而戰，但他隻是一個可憐的棋子。除了所謂的榮譽，他什麼都得不到。”

“非非，我知道你怨恨你父母從小就沒能在家好好陪你，但是……”

Riesling面無表情地在吳遠征的墓碑上摁滅了煙頭，“再見了彭叔叔。”Riesling笑着揮了揮走，轉身離開了。

彭彬看着黑色墓碑上立着的那個扭捏着的煙頭，皺起眉，邁開步子趕上Riesling，伸出左手向後掰着她的右肩，接着又一個右勾拳，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右臉上。

彭彬這一拳幾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他可以容忍她不理解自己的父母，但她無法容忍她不尊重一個為國捐軀的偉大軍人。Riesling摔倒在地上，她的墨鏡掉在一邊，牙齒磕破了口腔，她低頭吐出一口血。

彭彬彎腰捏着她的下颌骨，把她從地上拎起來，憤怒地說：“你給我聽好了，你的父親，我的戰友吳遠征同志，是偉大的軍人，他為了世界和平犧牲，你現在享受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鮮血換來的。”

Riesling的臉因為缺氧脹得通紅，從嘴角流出的鮮血沿着下巴流到了彭彬的手背上。彭彬憤憤地松開了手，轉身走回到了墓碑前。Riesling俯下身咳嗽着，摸了摸腫起的右臉，撿起地上的墨鏡，重新戴好，沿着下山的台階，回到了車裡。

她合上車門，深吸了一口氣，摘下墨鏡，看向了半山腰。彭彬筆直地站在墓碑前，對着吳遠征的墓碑敬了一個軍禮。太陽照在他筆挺的身軀上，如同另一座堅毅的豐碑。

【北灣别墅】

藍伊一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下午市區發生了車禍，她臨時趕到殡儀館去做鑒定、開死亡證明。

今天沈夕的屍體也已經過了保存的期限，取證已經完成，又沒有人來認領，藍伊一辦完手續以後，看着工作人員把她的屍體和另一具無人認領的女屍一起被推進了焚屍爐裡。

在幾年前，這種屍體會被一些實驗室悄悄買走，但因為這個市場越來越混亂，索性一刀切，嚴格禁止了各種形式的屍體買賣。所以，像沈夕這樣的屍體，就會在火葬場裡被直接處理掉。

海港城人口密度高，殡儀館每天都有堆積如山的屍體等着被推進焚屍爐，雖然按照規定不能有一爐多屍的違規操作，但為了能勉強應對另一項屍體保存期限不能超過15天的規定，這種違規操作就成了變通之法。

焚屍爐裡的高溫會奪走這個人之所以是這個人的全部特征，頭發、皮膚、血肉、衣服，這一切都會在一個小時裡消失殆盡，隻剩下留作紀念的幾塊骨頭被砸碎後，分裝到或昂貴或廉價的骨灰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