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照眠很難描述自己對吳缺的感情,這個笑起來總透着些邪性的女人,不單單是藍伊一生活的變量,同樣也是她生活裡突如其來的因素。恰恰是因為吳缺的出現,湯照眠時常感到自己與藍伊一之間隔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水霧。
她與藍伊一無話不談,藍伊一甚至能說出她初中二年級時暗戀的男孩子的名字,說出她第一次躺在一個男孩子身側時的心理活動。
可在聖彼得堡的那個讓她追悔莫及的夜晚裡,有很多羞恥的細節,她永遠不會跟藍伊一提起。那個彌漫着法國香水的夢過于接近真實,但又虛幻無比。
改變生活現狀這件事,對于湯照眠來說實在是太困難。她喜歡簡單的關系,簡單的爸媽,簡單的小家庭,甚至簡單到不需要糾結出櫃時機的筆直無比的性取向。所以她盡己所能忘記她與吳缺之間的那些讓她小鹿亂撞的時刻,下定決心做一個信馬由缰的旁觀者。
“我讓小馮調打撈隊過來,看看海底下有什麼。爆炸現場勘驗等後援和設備都運過來再說。”湯照眠說。
藍伊一站在斷崖前,看着斷崖的另一邊繼續向前延伸的路。吳缺是不是已經安然通行?其實隻需要知道那邊的路有沒有刹車印就可以判斷。但眼下,既沒有無人機,她自己也沒有長翅膀,就隻好作罷,轉身跟在湯照眠後面,沿着來時的路小心地往回走。
“下面的卡口有彙報嫌疑車輛的蹤迹嗎?”湯照眠問坐在車裡的小馮。
“目前還沒有。”
湯照眠點了點頭,繼續說:“給打撈隊打電話,讓他們現在開船過來。”
“是。”
“這個案子有很多線頭,我們不能随便排除掉任何一種可能性。我們的假設和求證都必須小心翼翼,不能莽撞。”湯照眠自言自語地念叨着。
沒穿警服的湯照眠全身都透着一股地痞流氓氣,髒兮兮的帆布鞋,幾乎沒有審美的女式襯衣,還有萬年不變的牛仔褲。現在她直接踏上車前的保險杠,翻身坐在了引擎蓋上。從兜裡摸出一包煙,彈出一支伸到了藍伊一面前。
湯照眠知道藍伊一對煙草沒有太多熱情,而且從來不會在工作場合抽煙,這是藍伊一保持自己專業性的需求。于是每次湯照眠要在現場附近抽煙的時候,都會習慣性地先把煙盒伸到藍伊一面前來。這個伸煙盒的動作并不是與我共進一支煙的邀請,而是一種“請求”。
這個無聲的動作大概是說:現在是工作場合,但我太煩了想抽煙,請問我現在抽煙是否會影響鑒證工作的進行?以及是否會影響到你進行鑒證工作時的心情?
如果藍伊一沒表态說這裡的尼古丁會以什麼樣的方法最終污染到可能的關鍵證據。那她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抽。
出乎湯照眠意料的是,今天藍伊一既沒反對也沒贊成,而是直接伸手從她的煙盒裡抽出了一支煙。湯照眠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嘴上含着笑,自己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咔地點着一個粉紅色的一次性防風打火機,伸到藍伊一面前點着她的煙。又把打火機拉回到自己面前,深吸了一口煙嘴,煙頭開始燃燒,煙氣從鼻腔裡慢慢湧出,算是續上了命。
一股劣質尼古丁的味道從藍伊一的鼻腔裡四散開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湯照眠不是抽不起好煙,就她對生活粗糙到近乎“家徒四壁”的基本要求,就算薪水不多,也足夠用來買一些沒那麼嗆人的煙來抽。
但是湯照眠似乎對劣質香煙有着特别的迷戀,從藍伊一認識她第一天起,她就永遠隻抽這個牌子的煙,品牌忠誠度高得活脫脫像一個直男。
湯照眠向左挪了挪屁股,騰了一個位置,又弓起食指,咚咚咚敲了敲引擎蓋,示意藍伊一坐過來。藍伊一低頭笑着,靠在了引擎蓋邊兒上。
“報告湯隊,南區齊隊說打撈隊現在正在南灣幫分局撈東西,最早要到天亮才能過來。”
“撈什麼東西?”
“說是下午八點多時候,接到群衆報警說在入海的河堤邊兒上看到了屍塊。目前這個案子還是南區在張羅,沒轉到總局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湯照眠碎碎念着,嘴裡吐出白色的煙氣,“把上次吳缺和時月白回局裡做筆錄時留下的照片找出來,順帶和那個駕駛SUV司機的照片一起下發給各個卡口。叫每個卡口都勻幾個人出來,穿好防彈衣配好槍,沿着路往山上走,盡快把搜查範圍縮小。”
“是。”
藍伊一在一邊,沒說什麼,隻是埋頭抽着煙,她中指和無名指間夾着的煙頭上有淺淺的唇印。藍伊一相信湯照眠的判斷,她年紀輕輕能當上海港城市局刑偵總隊的隊長靠的絕不是運氣。
倆人就這麼并排抽着煙,沒有交流,都在自己想着自己的事情,隻有車裡的小馮手忙腳亂地通過電台發着通知。
半支煙的時間過去了。
“報告湯隊,都通知到了。”倆人身後傳來小馮的聲音。
湯照眠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
“湯隊,您還有别的指示嗎?”小馮又問。
湯照眠回過頭,看着小馮從車廂裡探出的頭,問:“車上有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