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被打爆頭之前,她跟時月白長得一樣。”藍伊一若有所思地說,“現在這個情況,拿到身份核驗報告還需要花些時間。”
站在一旁的湯照眠舉着手電筒,眉頭緊皺,“那你剛才在BLOOM有什麼新發現嗎?”
“我隻見到了田紫,她說時月白一周前就有計劃地走了。說時月白每個月都會消失個七八天,一般都是獨自出行,具體去哪裡她也不知道。”藍伊一回答道。
“這邊兒是海港知名的上不了台面的混血企業家,那邊是伊比利亞半島上的洋鬼子,萬一,我是說萬一啊,這事兒要是聯合立案,就不是咱們公安能辦得了的了……”湯照眠自言自語地說。
藍伊一隻是擡頭看了一眼湯照眠,就繼續低下頭給自己處理傷口。湯照眠現在被交感神經接管了,焦慮導緻心跳加快,血壓升高。要是長期保持在這種狀态,湯照眠遲早會死于某種血管疾病。
“你覺不覺得我們最近的工作壓力有點兒大。”藍伊一說着,娴熟地給自己的左腿打了一針嗎啡。
“我們是警察诶,而且還是刑警。壓力不是最近才有的,從我成為刑警的那一天起,壓力這東西就,怎麼說呢,如影随形,陰魂不散。”湯照眠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工作是沒法變了,但你得變變心态。”藍伊一說。
救護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湯照眠晃了晃手電,又把光束對準了藍伊一,說:“咱們這工作沒法變,工作方法卻可以變,你現在,立刻,馬上,去醫院。别在這兒跟舉着針線跟繡花似的,回醫院縫針去。”
“我不需要。”藍伊一說。
“這個沒商量,好好一條腿,弄這麼大一條口子,别回頭留下疤了。”
藍伊一輕輕歎了口氣,“這個六針就縫好了。”
“我靠,這得縫六針啊,那你更得去了。”湯照眠關掉了手電筒,隻剩下昏黃的車燈照在藍伊一的背後。
“我還有工作沒做完。”藍伊一語氣堅決。
她不想走,她想親自去看現場。一個巨大的預感就橫在她的心裡,她知道那個伊萬諾夫案件裡遭遇不測的人十有八九與吳缺有關,她得去,勘察那裡的濕度,水溫……她想親自去做這些,她想親自模拟當時的每個細節,還原每一顆子彈每一個刀痕的來由。
“現場交給下面的人去勘察就行了。”湯照眠淡淡地說,夜太深了,車燈太亮了。湯照眠背着光,藍伊一看不清她的臉。
此時,她不知道湯照眠知道什麼,也不知道湯照眠是否已經對自己失去了工作上的信任,以湯照眠嫉惡如仇的直爽性格,恐怕在山頂吳缺對她舉起槍的時候,就給她判了死刑。
藍伊一不會假公濟私,但也絕不會大公無私到無可挑剔的地步。藍伊一了解自己,湯照眠也了解她。
藍伊一沒再說什麼,隻是木讷地點了點頭。看着遠處,舉着相機給現場拍照的同事,陷入了沉思。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她走出時月白那個房間的時候,她曾經神神叨叨地說:“你一定會再見到我,但那個人也許是我,也許不是。我有一萬張面具等着我随意取用。我知道你喜歡探求真相,這是你作為一個警察的職業習慣,可是,藍小姐,面具的意義在于隐匿,不在于被揭穿。何必要苦心探求一個戴着面具的人的真面目呢,面具之下隻不過是另一張假面。”
藍伊一沒懂時月白在說什麼,或者是真是假。時月白的話總是真假摻半的,是真是假,完全取決于站在哪個角度考量。藍伊一見過很多面目和善的壞人,他們從不說一句假話,可以輕松繞過測謊儀這種垃圾玩意兒,他們句句是真,句句在理,但就是面目可憎。
“伊一,車到了。”湯照眠把手輕輕搭在了藍伊一背後,救護車上的醫務人員推下來擔架床,放在了藍伊一面前。
救護人員固定好藍伊一的腿,把她放上了擔架床。
“好好養傷。”湯照眠拍了拍藍伊一的手。
藍伊一點了點頭,她視線的盡頭是今晚無雲的夜空,朗月與繁星齊數挂在天上,海風輕吹,一切都惬意極了。可她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弄丢了吳缺。
救護車的車門合上,她隻能看見潔白的車頂。身邊的醫護人員看着她滿臉的血,着實吓了一跳。沒有停靠,救護車徑直開去了市立醫院。
然後就又看到了夜空,然後是明晃晃的刺眼的燈光,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圍繞着她,她路過了很多人,見過的和沒見過的。她被推進了急診室,戴着口罩的醫生站在她的身邊,給她縫好了傷口。
醫院裡在崗的領導聽說藍天鳴的寶貝女兒——那個秀出天際的無比喜歡作踐自己的醫學生藍伊一要光臨海港市立醫院,迅速給她安排了最豪華病房。
藍伊一躺在床上,看着點滴瓶裡的葡萄糖一滴一滴滴下來,剛才那針嗎啡的藥力還未散去,她還感受不到自己的腿。身上的血迹也已經清理過了,換上了幹淨舒适的病号服。
藍伊一不喜歡醫院,不是因為她不喜歡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她不喜歡醫院裡的一種味道,那種味道被她叫做“醫院味”,一種集結了人世間所有蒼白無力的味道。
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藍伊一的耳邊回蕩着槍聲。
她細細回想着今天發生的一切,是如夢一般不着調的情節。她弄丢了自己心髒上的名叫吳缺的一小塊,脈搏跳動起來總覺得有些困難。
弄丢了那個昨天還懶洋洋地躺在她腿上撒嬌的吳缺,那個勾起嘴角笑的時候總透着些邪性的吳缺,那個溫柔地坐在地闆上抱着Amber看落葉的吳缺,那個在噩夢裡脆弱不堪的吳缺。
厚重的木門外,傳來了三聲整齊的敲門聲。
藍伊一能猜出來門外是誰,她知道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法醫被打傷進了醫院,醫保這種東西絕不能保障她住進如此豪華的加護病房裡。是因為她爺爺給她的特殊身份,也是因為她的爸爸媽媽帶給她的财富。
可她這時候喉嚨很幹,不想說話。
“咚、咚、咚。”又是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