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條魚有黃翅膀。”念念看着擠在桶裡的魚。
“對喽,就是這條魚因為有黃翅膀,所以又叫黃翅仔。”
“那星點笛鲷是什麼?”念念擡起頭,看着Riesling的眼睛。
“是它的大名。”Riesling重複從餐廳服務員那裡學來的魚類知識,“野生星點笛鲷如今已經很少見了,尤其海釣上來的魚,這條看着得有三四斤,在海港的魚市上能賣大幾千。”
“這條,”男人若有所思地說,“這條我倒是不會想着賣,我好朋友的老婆因為兒子去要去交警隊做輔警的事情,托我給她弄一條送人有面子的好魚,這幾天正愁着呢。這下我的任務完成了!”
“去交警隊做輔警和魚有什麼關系?”Riesling問。
“我好朋友的老婆是開餐廳的,店裡有個常客,聽說是公安局的大領導。這些日子交警隊在公開招輔警,想請這位領導關照她兒子去做輔警。雖然也是風吹日曬地要在外面執勤,但是總比賣魚來得有保障些。我這個朋友早年就去世了,就留下這一對孤兒寡母,我想能幫的還是要在我自己能力範圍内幫幫他們兩個。”
漁船一直往南飄去,城市輝煌的燈火越來越近。
“那邊的漁船在幹什麼?”Riesling站在甲闆上,眺望着不遠處挑着夜燈的船。
男人從駕駛艙裡拿出望遠鏡,舉起在眼前,“看着像是在撈什麼東西。“
海面上隆隆的馬達聲由近及遠,四個人循聲望去,隻見船身上标記着“公安”字樣的一艘白色的快艇飛速向他們駛來。
“這塊海域已經戒嚴,請你們立即靠岸。”快艇上警察用喇叭喊道。
“好的好的,馬上靠岸。”男人站在船頭擺了擺手,轉過身準備回駕駛室時才發現甲闆上除了目瞪口呆的念念和散落在船舷上的漁具以外,已經空空如也。
“念念,她們兩個去哪了?”
念念指了指水面,男人順着她的指尖望去,隻見漆黑的海面上隻有幾條不易察覺的波紋,遠處,有兩個頭悄悄浮出了水面。
Riesling轉過身,蹬着水,伸出手臂,沖小女孩比了個愛心,接着就再次把頭埋進水裡,朝漆黑的港口遊去。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向前遊動,時不時停下來看看海岸的方向。
一個小時後,她們悄悄從停靠在南灣的工業運輸船之間的空隙裡爬上了岸,筋疲力盡地癱坐在濕淋淋的台階上,大口喘着氣。
她們在水裡呆了太久,甚至連手指肚上都泡出了嶄新的褶皺。
寫着“友誼号”三個大字的船頭就橫在她們的左前方,橫亘在天際的鎖鍊和船錨把它拴在了港口,遠離燈火的夜空漆黑無比,有點點繁星在他們的頭頂閃爍。
Riesling有些費力地脫下已經灌滿水的靴子,随手扔在一旁,又旁若無人地脫下T恤,對折在一起,擰成麻花,嘩啦一聲,白T恤裡的水分被擠在了地上。
Ivy似乎有意坐在Riesling身後,Riesling也沒有要回過頭去看她的意思。
Riesling抖了抖失水的白T恤,平鋪在一旁。
“你介意?”Riesling看着地上Ivy的影子問道。
Ivy的影子把頭轉向了别處。
Riesling脫掉運動背心,擰幹水,又穿在了身上。
然後又從頭發上費力地揪下來和頭發交纏在一起的黑色發圈,頭發披散在肩上,她揚起下巴,手托着地,癱坐在台階上,如同沙灘上一條精疲力盡的魚,任由蕩漾的海水從台階下湧上來,一遍遍打濕她的腳腕。
“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過。”Riesling望着漆黑的天空,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我也知道你永遠不會原諒我。可我還是想告訴你,那次意外發生後,我回現場找過你們,可我什麼也沒找到。那個迫害我們的人,那個人。”
Riesling眼前閃過老秦躺在紋路繁複的波斯地毯上血流不止的樣子,輕聲歎了一口氣,“那個人,我已經親手殺了他,為你們報了仇。”
Ivy沒有做聲。
Riesling拿起胸前的身份識别牌,用拇指摸着上面的字,“離開阿裡米爾之後的每一天,我都一刻不停地在想念你們。”Riesling說着,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背後的倒三角紋身,“你瞧,Ivy,我什麼都沒變,我還是Riesling。”
Ivy看着她腰上的三角紋身,看着被塗黑的屬于Riesling的那一角。
“你的……背?”借着明亮的月色,Ivy看到了Riesling背後那些凹凸的疤痕,這樣的疤痕她在阿裡米爾見過很多次。
南部那些總是穿着黑袍子的庫斯教徒,每個月會在一個特别的節日,脫下黑袍子,露出幾乎由疤痕長成的後背,用特制的鍊鞭把自己的背鞭打得皮開肉綻。
Riesling彎起雙腿,手臂交叉繞過脖頸,環抱住了自己,說:“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去軍事基地救人時候發現的鐵盒子嗎?”
“記得。”
“我後來被襲擊,被綁去了那個基地,一開始他們把我關在鐵盒子裡,我逃跑失敗,被他們抓回來用金屬鍊鞭拷打。那時候我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畢竟在那兒,隻有你們幾個會來救我,當時我以為你們都不在了,我能做的隻有等死。”
“那你……後來……怎麼……逃出來的?”Ivy問。
“一個很厲害的人救了我,一個女人。”Riesling想起當年,那個女人黑色的影子從窗戶裡跳進來的樣子,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我現在為她工作。我不直接向她彙報,但我了解她,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我的老闆也是個女人。你知道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男人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Ivy,”Riesling側過頭,看着Ivy的方向,“不管你這次來海港城的目的是什麼,都收手吧。如果你需要的是錢,我可以把我的錢都給你。我現在有很多錢,很多很多,可以讓你獲得自由,也讓你的愛人生活得更好。”
“我……現在……不……不需要錢了。”Ivy說。
Riesling輕輕皺了皺眉,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她轉過頭,看着Ivy那張如蠟燭一般融化過的臉,有些猶豫地問:“她?”
Ivy點了點頭。Ivy的愛人,那個讓她願意為之奔命的愛人已經死了。
Riesling有點失落地垂下了眼,轉過頭,望着船頭“友誼号”三個大字,說:“那你現在想要的是什麼?”
一陣冰涼的風從她們身後吹來,吹向了面前逼仄的海面,空氣中是魚腥味摻雜着工業機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