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上是那雙曾經卡在車燈裡的大牌秋冬新款運動鞋,身上穿着一件被水浸濕又沾滿了工業港口的灰塵和漆黑的油漬的旗袍。
旗袍。
Ivy說的“qi pao”,其實是旗袍。
一陣海風劃過,南灣特有的魚腥味和工業機油的味道爬進Riesling的鼻腔,她微微皺了皺眉。
時月白是個變色龍,五光十色的變色龍。
在Riesling所有的記憶裡,這個名叫時月白的,五光十色的,靈巧機敏的變色龍,無論如何都不會露出現在這般狼狽的,灰白的,如同斷尾壁虎一般的醜态。
Riesling看着眼前這隻“斷尾的壁虎”,看着那雙帶着異域風情的眼睛。
那雙眼睛此刻隻是爬滿了濕淋淋的恐懼,再無其他。
Riesling輕笑了一聲,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測。
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個與時月白長着同一張臉的人。
Riesling知道時月白,跟她是同一種人。“恐懼”這種可笑的東西,是她們的眼睛裡永遠不會出現的字眼,在她們的眼睛裡永遠隻有“進退”,不會有“恐懼”。
Riesling站起身,月光灑在她的肩頭,她知道,不論出于何種計謀,眼前這個人假時月白唯有死,不知藏身何處的真時月白才能活下去。
死亡的主動權現在被她緊緊握在自己的左手裡。
她是宣判死亡的死神,是嗜血的撒旦。
Riesling勾起嘴角,緩緩向前邁着步子,如同獵人緩步靠近在捕獸夾裡掙紮的獵物。
獵物全身無力地癱倒在地,借着同樣明朗的月光,她認出向自己走來的人正是死神。
此刻的她像是已經被奪走了魂魄,近乎本能地向後挪動着尚且還屬于她的肉-體,全然沒有發覺身後已經是集裝箱堆砌而成的巨大深淵。
“别……殺她……“Riesling的身後傳來了Ivy的聲音。
Riesling停下了腳步。
可死神散發的名為死亡的黑色濃霧,仍舊一刻不停地在空氣中蔓延,一聲尖叫過後,深淵中傳來金屬殼與骨骼碰撞的巨響,緊接着是刹車時車輪與地面摩擦的刺啦聲。
Riesling走到集裝箱邊沿,看着腳下被車燈照亮的深淵。深淵的盡頭,時月白幾乎摔得粉碎的身體如同一塊被随意折疊的破布。
出租車的雙閃在深淵裡眨眼。
Ivy有些臃腫的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緊接着是子彈被推入槍膛的聲音。
Riesling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把右手背回身後,握緊了拳頭。
這個手勢代表停止。
Ivy讀懂手勢,停在了原地。
車門被小心推開,一個身影走了下來,Riesling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身影向上張望的目光。
高跟鞋砸在地面上的急促腳步聲響起。
Riesling向前一步,直視着深淵盡頭的身影。
那個身影徑直跑向了那塊“破布”,半跪在旁邊,伸出修長潔白的雙手在“破布”上摸索了幾秒,然後十指交叉,聳起肩膀,按壓着依稀可以被認為是心髒的地方。
“藍警官!小心!上面有人!”
身影的主人擡起頭,望向了她。
藍伊一。
Riesling默念着藍伊一的名字。
槍一定會是個很棒的sex toy,伊一,你覺得呢?
Riesling擡起了握着槍的左手,對準時月白的頭顱,扣動了扳機。
那些曾經被人類堅硬的顱骨小心盛放的紅色和白色的東西濺了出來,給藍伊一潔白的臉頰染上了血色。
沒有驚慌失措的喊叫,沒有手足無措的躲閃,藍伊一仍舊跪坐在深淵的盡頭,靜靜地望着她。
海岸的方向響起了警鈴聲,跟被吓壞的出租車司機聒噪的喊叫混在一起。
Riesling擺動槍口,對準躲閃到門後的司機,連開三槍,司機被子彈釘在了門框上。
滾燙的槍口再次移回到藍伊一面前,藍伊一仍舊一動不動。
“我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這是藍伊一在她們意亂情迷的時刻,常常挂在嘴邊的話。
這句話是一個回答。
對“你會給我你的一切嗎?”的回答。
這是藍伊一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脆弱時,她在她們兩次接吻之間問出的問題。
這幾乎是從她的潛意識裡悄悄跑出來的問題,因為在她聽清自己嘴唇邊的聲音之前,就已經聽到了藍伊一的回答——“我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藍伊一享受被她掌控,她也享受掌控藍伊一。
掌控她的肉-體,掌控她的脆弱,掌控她的欲望。
甚至,掌控她的生死。
槍口的火光亮起,子彈飛出槍膛。
“你會給我你的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