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伊一把一隻金屬托盤放在了辦公室的茶幾上,窗簾緊閉,正午時分,熱烈的陽光把窗簾照得通紅。
盤子上的線剪小巧精緻,藍伊一把右手拇指和無名指分别扣進剪刀柄的兩環,拿起了剪刀。
她看着手心的剪刀,眉毛不自覺地擰緊了。
她握着剪刀的手,正在以肉眼可以輕易發現的幅度微微抖動着。
“伊一!”湯照眠推門走了進來,看着房間裡緊閉的窗簾,停頓在了原地,“你……要幹嘛?”
“拆線。”藍伊一面無表情地把剪刀放回了盤子裡。
“怎麼不去醫院拆啊?”湯照眠走進房間,從身後合上了門。
“懶得跑,沒有必要。”藍伊一說,“幫我把門鎖了。”
“哦。”湯照眠轉過頭,咔哒一聲擰上門鎖,然後又盯着坐在沙發上的藍伊一看。
“你介意我……”藍伊一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
“哦。”湯照眠轉過頭,面對牆壁。
藍伊一脫掉褲子,撕下了腿上的敷貼,傷口露了出來。藍伊一拿起鑷子,夾着沾了碘伏的棉球,擦拭着傷口。
“找我?”藍伊一問。
“一點鐘要跟HSA彙報醫院爆炸案,你一起聽聽。”
藍伊一轉過頭看了一眼湯照眠的背影,湯照眠一動不動地面對牆壁站在房間的角落裡。
“馮局的意思?”藍伊一問。
湯照眠嘿嘿地笑着,聳了聳肩,“馮局一半,我一半。”
藍伊一放下鑷子,再次拿起了線剪。
她看着她的手在通紅的背景裡不停抖動,眉毛再次擰起,心跳聲咚咚作響,空調的冷風裡吹着她額頭上的汗。
她又把線剪放回了盤子裡,緊緊握拳以後再次張開,掌心被她攥得發白。
抖動奇迹般消失了,她的右手仍舊像是裝了穩定器一樣。
她再次把右手拇指和無名指伸進圓孔,拿起了剪刀。
“伊一。”角落裡背對她的湯照眠發出了聲音。
“怎麼了?”藍伊一的聲音平靜。
一拿剪刀,手就會抖。
她用左手拿起鑷子。右手仍然在抖。
她把在右手上微微抖動的剪刀刃對準了黑線,刀刃閉合,線被剪斷,左手熟練地用鑷子把黑色的細線從□□裡小心地抽出來,放在了廢料盤上。
細線從血肉裡劃過的感受有些奇妙。
“拆線疼不疼啊?”
“不疼。”
剪線和抽線,這個動作她已經重複過無數次,早就成了她的肌肉記憶。
手的抖動多半是神經導緻的,與肌肉無關。她的肌肉記憶又被強化了六次。
她把手中的線剪和鑷子放在了盤子裡,塗抹過碘伏之後,利落地撕開敷貼,貼住了傷口。
有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裡溜進來,照在托盤的線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她低頭看着她的右手掌心。
“伊一……”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湯照眠的聲音。
門被推了推,但是因為鎖着沒有推動,緊接着,門外響起小馮的聲音,“湯隊在嗎?HSA的車已經進來了。”
“知道了。”湯照眠擡高聲音說。
藍伊一站起身,“我好了,走吧。”
湯照眠回過頭時,藍伊一已經拿起了桌上的筆記本。
她們走出辦公室,迎面撞見林千卉一行人。
“林調查長。”湯照眠和藍伊一跟走在最中間的林千卉問好。
林千卉點了點頭,一行人沉默地走在樓道裡,步伐飛快。
走進會議室時,專案組早就已經到位。馮局坐在了會議桌的中間,他對面空了三把椅子。
“讓大家久等了。”林千卉說。
“距離開始時間還早。”馮局說。
“準時就是遲到。”林千卉笑了笑,拉開最中間的椅子坐下了。她的副手坐在了她的兩邊。
“林調查長喝咖啡?”馮局問。
林千卉看了看桌上白色馬克杯裡已經倒好的茶水,“茶水就可以。”
“好的,那我們抓緊時間,”馮局看向了站在投影布前的湯照眠,“小湯,你直接開始吧。”
“好的馮局。”湯照眠手裡拿着紅色激光筆,點開了一張海港市立醫院的3D示意圖。
“各位,領導、同事,我先彙報一下海港市立醫院爆炸案的偵破情況……發生爆炸的住院樓,一到五層的通風管道互相聯通,但六層的通風管道因早年損毀,後期改造時更新了空氣過濾系統,并且搭建了獨立管道,進而打造成了VIP病房。”
六個紅點出現在了3D示意圖上。
“這是六處□□位置,其中一到五層的四處□□在引爆前遭到破壞,隻有六層的兩處□□被成功引爆。”
屏幕上出現了簡易□□的照片和通風管道的照片。
“根據□□處理小組的分析,這種裝置是根據煙花爆竹等材料制成的簡易裝置。談不上高科技,而且非常不穩定。在未被引爆的裝置上,我們取到了兩個DNA痕迹。
“經過對醫院工作人員、住院病人、外包公司員工、以及在案人員的DNA比對,鎖定了兩個嫌疑人,分别是自由職業者吳缺和一個叫黃龍的清潔公司員工。
“根據後續的偵察,我們确認,是黃龍制造并且安置了這些□□。”
湯照眠點下按鈕,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清瘦男人出現在了屏幕上,他的鏡片發糊,有些油膩的長發梳起在腦後。
“這間醫院最近的一次清潔工作發生在兩星期前,由黃龍所在的外包清潔公司負責進行。
“他今年三十五歲,未婚,獨居,本科學曆,不是海港本地人,是考學來了海港。化學專業,後來從事化妝品研發工作,去年三月,他在的化妝品公司因為輿論風波倒閉,公司償還股東債務以已經所剩無幾,他沒能拿到裁員的經濟賠償。
“新工作找得并不順利,在海港的出租屋裡躺了半年,後來去了一家清潔公司做基礎清潔工作。我們在他的住所發現了大量的鞭炮、爆竹……”
幾張圖片出現在了屏幕上。
“還有這個。”紅色的激光點指向了一張裝在證物袋裡的棕色筆記本和幾張内頁的照片。
“這是他通過網絡學習制作簡易□□的筆記。根據他的供述,他少量多次從黑市上購買了鞭炮和爆竹,通過拆分這些易燃易爆物品當中的成分,組合其他電子原件,制作了可以遙控的簡易□□……
“黃龍目前沒有供述自己受到誰的指使,或者是有任何同夥。”
“雖然他是這樣供述的,但我們仍然沒有掉以輕心。”馮局說,“請小湯把後續調查也講一下。”
“好的馮局。”湯照眠往後翻了一頁屏幕。
“根據往年經驗,火人節前三個月,進入海港的煙花爆竹類産品會驟增,體量甚至會超過年節。所以我們今年提前做了準備,重新嚴格審查了批發零售資質,在流通環節也對商戶進行了實名登記和流通量限制。
“根據馮局的指示,在□□正式被□□處理小組确認之前,我們就已經開始進行摸排了,市面上現有煙花爆竹類産品庫存已經被查封。也正是因為提前做了登記,所以我們成功計算出了缺口。”
湯照眠往後翻了一頁,四個數字出現在了屏幕上。
“第一個數字是三個月内,流入海港的煙花爆竹類産品總量,第二個數字是我們查封的總量,第三個數字是我們預估火人節當日及此前已經被消耗掉的數量。最後一個數字,是它們之間的差額,也就是缺口。”
“三十噸?”
“是的,三十噸。還有三十噸煙花爆竹類産品沒有被我們追溯到去向。”
“目前我們的人正在繼續排查更下遊的銷售記錄,”馮局說,“希望可以通過排查,逐步減小這個數字。畢竟維護公共安全不是搏概率,一旦引爆,就是零和一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