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岌和裴洄同樣姓裴,不過算起關系來,和中書舍人裴思衡更近,是裴思衡的族叔。當晚,蕭遙分布完兵力,精疲力盡,沒日沒夜趕了好幾天路,又跟裴岌商量了好多軍務上的東西,到最後可以說是身心俱疲,再濃的酽茶也無法提神。
他的住處還沒收拾好,裴岌已經在差人準備了,于是今晚他隻能去驿站。
在驿站,他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義父。”自從蕭遙的身世之謎暴露後,他就改了口,對于蕭坦以義父相稱,“看見義父無虞,我這個做兒子的也放心了。”
平心而論,這些年來,蕭坦待他不差,可能是覺得,這撿回來的孩子比自己親生的都強。蕭坦坐在桌前,“你沒事就好。京畿郡縣盡數淪陷賊人之手,他們原本要屠滅蕭氏族人,危機時刻,獄卒把我放了出來。你姐姐她……哎,也是苦命人,不過裴思衡跟着我過來了,他是個能寫文書、能溝通上下的,就當是回裴岌收留的人情。”
蕭遙憂心忡忡,内外交困,他真是有操不完的心,“那很好啊,現如今,晉陽确實缺人。尤其在亂世之中,晉陽絕對能夠成為一方基業。如今天子在賊人手中,能不能克複長安還兩說。”
這下算是跟蕭坦想到一塊兒去了,蕭坦本就想恢複蕭氏祖上榮光,自從聽說兒子離開魏博直奔晉陽,不由得覺得振興蕭氏在即,距離心中的目标也越來越近。晉陽有王氣,古往今來不少豪傑據晉陽發家,縫補山河的畢竟是少數,尤其是在地方任職久了,越來越明白大周到了什麼關頭。
正當蕭坦準備與蕭遙共謀大事的時候,蕭遙忽然起身,跪在地上,給蕭坦磕了個頭。
“你這是……”蕭坦忙着扶起兒子,“怎麼行此大禮?”
“義父養我這麼多年,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但是我斷容不得這種事再次發生。義父,我打算與蕭氏劃清界限,當然,您還是我的義父,我照舊侍奉您頤養天年。”蕭遙又磕了個頭。
“你受了溫相的恩,不想鸠占鵲巢?吾兒,這是機會,我教了你那麼多安身立命的真本事,現如今我們的時機到了,我能給你很多幫助,蕭氏的姻親關系,你都可以依仗,為什麼……”
蕭遙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他目前确實沒有依靠“蕭”成事的想法,太危險了,“義父,我如今自保尚且困難,又是窮困來投,若是隐約有取代别人的意圖,那跟呂布有什麼分别呢?您别忘了,呂布是怎麼在白門樓殒命的。”
蕭坦啞然,這番話确實沒錯,蕭遙現在的根基還不足以讓他占據一席之地,所以裴岌壓根沒有為他準備屋舍。
果然是自己太迫切了,蕭坦想。
“晉陽多裴、柳的門生故吏,我們不能太過張揚,所以義父,我打算先恢複本名,若是能混出個什麼名堂,一定給蕭氏以回報,若是不能,也不會影響蕭氏。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混成什麼樣。”
“本名?”
“是,我在溫相那裡,得知了父親給自己取的名字。”蕭遙最終還是打算和盤托出,“宇文铄,流金铄石的铄。”
蕭坦也不反對,畢竟蕭遙能混成啥樣,他也不知道,恢複舊姓,也當是劃清界限。
不過蕭坦總覺得怪怪的,就是挑不出什麼錯,索性借坡下驢,“好,那我沒什麼好說,吾兒,世道一亂,就是大展身手的好機會。”蕭坦拍着蕭遙的肩膀,“一定要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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煽情完了,蕭遙忍不住擦了擦淚,傅海吟在驿站後等待已久,看到如此一幕,忍不住撇嘴,“你這是?”
傅海吟憋着一句話,騙騙兄弟得了别把自己也騙了,收為義子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改回原本姓氏呢,要麼是決裂,要麼是義父死了,現在蕭遙還真聰明,走出第三條——我不想因為自己可能的失敗影響到蕭氏族人。
關鍵是就算決裂了,義父的關系也在,到時候仇敵追着殺過來,誰管你義父還是親爹,橫豎就是脫褲子放屁啊。
蕭遙很快恢複正常,“樹大招風,我得謹慎些,再說,我其實不大想幫助義父成事。”
傅海吟腹诽,真是同床異夢這麼多年啊。
“如果要幫助義父,接下來就要考慮發展蕭氏,跟裴氏分庭抗禮。雖然看起來不切實際,但我告訴你,我義父絕對是這麼想的。我那亡故的姐姐和裴氏聯姻,估計也能被他拿來做文章,他養了我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托底,我隻要能保證他極盡尊榮,姓不姓蕭他也不在乎。”
叽裡呱啦說了一大堆,傅海吟沒聽到重點,“你不想麼?”
蕭遙皺眉,拿過傅海吟手裡的缰繩,“呃,不是時機,更何況,晉陽本地世族樹大根深,我不可能撼動,所以蕭氏絕無可能占據晉陽,我想斷了義父的念頭。”
“你是不想吧,不想讓溫侍禦左右為難。”傅海吟又不是瞎子,有些東西一看便知。
“啊,那确實也有這部分原因。”
傅海吟不禁好奇,“那你到底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就算有想法也沒必要說。現在我隻想等子馥醒來,然後看他怎麼辦。還有七日……”蕭遙翻身上馬,顯然沒有逗留此地的想法,“我去青松觀了,明日見。”
傅海吟:“……”
傅海吟有點後悔為什麼沒跟着權随珠一起留下了。
其實,就算想,又能如何呢?世道就是這麼個世道,劉備是恪守禮義啊,但是送上門的荊州劉備可沒有不要。
晉陽,易守難攻,得之可得天下絲毫不假,帝王基業來來回回就那幾座城,關内現在又進不去,多少人往河東跑呢,裴思衡和蕭坦就是其中的兩個。
真不想要?傅海吟挑眉,他才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