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蘭殊歎了口氣,“政令施行總會遇到重重阻礙,我當初執意查渭南案,一路上多少艱難險阻,自己差點也交代了。而現在,我要翻了這片天,你覺得,相比之下我會遇到多少困難?單靠我一個行不行?”
聶松背過頭去,“其他的我不管,我隻負責先帝遺命,他要你平平安安,逍遙自在,我便為你護好庭院,不讓一個賊人宵小進來。”
“殿下!”婢女夕葵跌跌撞撞跑進來,意識到自己沖撞了溫蘭殊,忙不疊跪在地上,“那個人,那個人醒啦,說要找您!”
她跪在地上,額頭碰地,不敢擡起頭看溫蘭殊。因為很多人傳着,溫蘭殊會取代皇帝,篡位登基——流言就是這麼快,快到溫蘭殊還未招架之際就傳遍了洛陽。
對于一個權臣,總要畏懼幾分。
溫蘭殊施施然從台階上走下,彎腰扶着夕葵的胳膊,“你起來吧,不用害怕。晉王府上下沒有那麼多規矩,我也不是什麼吃人的鬼怪。”
夕葵誠惶誠恐擡頭站起,舌頭打結,“他他他他……他要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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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君遂在宅院内忙得焦頭爛額,桓興業跟着鐵關河出去,他這邊隻剩下了崔善淵和韓紹先這兩個廢物。
一個是紙老虎,看起來高談闊論其實什麼都不會,一個是純廢物,經書都讀不通。反觀溫蘭殊,手底下,盧英時和裴洄,一武一文,年歲雖小,卻有不凡文治武功,韋訓這幾日倒是很努力在跟着他讀書。
不過嘛,讀書真的看底子和料子,很不幸,韋訓兩者都沒有。
他甚至多了白發。
等韋訓乖乖抱着書進來的時候,他強行打起精神,望向一知半解,怎麼努力都追不上裴洄一星半點的韋訓,不由得想起了聰敏多思的鐘少韫。
鐘少韫背書很快,之前學堂早讀,有些篇章他看過一遍就會背,一些文風學過之後馬上也能模仿出來。為了應舉,鐘少韫學了很多策論和書判,密匝匝寫了一疊。高君遂在那時候做了什麼?他趁鐘少韫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時候,替鐘少韫吹滅蠟燭,披上薄衾。
那時候高君遂好想把鐘少韫抱在懷裡,愛欲總是控制不住,由心而生,鐘少韫喚起高君遂心裡所有的憐愛和虔敬,讓二人的距離總是不遠不近,然而高君遂并不總是君子,沖動偶爾也會占據其軀體,驅使他突破那層界限。
他那時候支着下巴,觀賞鐘少韫的睡顔,很美,很安然,承載了高君遂幻想中的所有美好。
“老師?老師!”韋訓在高君遂面前晃着手,“我背會啦,你快誇我!”
高君遂這才從幻想中抽出身來,望着那篇自己八歲就會背寫的《尚書·無逸》,強壓着自己内心的鄙夷,“不錯,很好。”
對于天資遠遜于自己的人,寬容和誇贊總是沒錯的。高君遂收斂着自己性子裡的刻薄,對待憨态可掬的蠢貨,總是多了幾分寬容。
韋訓高興得跳了起來,“哈哈我真厲害,我這就告訴阿洄哥!”他背完後就想跑,少年就是不喜歡呆在一間屋子裡,一呆呆一天,悶都要悶死了。不過在韋訓打開門子準備擁抱自由的時候,他回頭朝黯然神傷的高君遂看了一眼。
就這麼走掉,老師會不會生氣?
他當然不知道高君遂不會因為他這麼個可愛的小蠢貨生氣。
“老師,我……可以給我課間一刻鐘麼?”韋訓松了手,玩弄自己的皮帶,低着頭作哀求狀。
高君遂揮揮手,韋訓如獲大赦,蹦蹦跳跳跑遠了。
“主子。”
韋訓一走,窗戶那裡就出現了一個人影。
“昨天的事辦得如何?”高君遂淺抿了一口茶。
外邊人影答不上來。
“我就知道不會成功,沒事,不過是試探罷了。皇帝還真是心寬,擺明了要讓晉王來對抗東平王。咱們還以為這位晉王要做忠臣,等河東戰報一封都進不來政事堂才後知後覺呢……不做忠臣好啊,溫蘭殊。”高君遂冷笑一聲,“我一直以為,這位要做一輩子的大周忠臣,現在看來,跟東平王有什麼區别?謠言都傳出去了吧?”
“都傳出去了。”
高君遂伸了個懶腰,得意地笑了笑,“要臉的人都幹不成大事,這下看看晉王要如何應對。哦我想起來了,昨天讓你們去找薛诰,你們找到了麼?”
屋外又是一陣安靜,喜鵲的聲音嗚嗚嘈嘈的,讓人格外煩心。
“沒找到?!”高君遂音調揚高,穿透整間堂屋。
“屬下該死!昨晚帶着厚禮去的,在薛诰家門口等了好久,他家裡人說,薛诰出去喝酒了,在哪家酒樓也說不清楚,于是屬下就一直等……屬下盡力了!”
高君遂氣得将手裡的鎮紙扔了出去,啪地一聲落在地上,鎮紙缺了個角。“滾吧!”
外邊人倉皇逃竄,高君遂氣得胸膛起伏,額角突突直跳。他這邊能用的人本就少,要找人,必須從太學裡認識的人裡找。他當年在太學能看得上的,也就倆,一個鐘少韫,一個薛诰。
薛诰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籍貫在洛陽,當初根本沒參加監生選拔,因為太學參政學生被問責的時候,明明沒做什麼,卻引咎肄業,高君遂問他為什麼,他說沒意思,臨别前還告訴薛诰自己家在哪兒,說之後想見面可以過來。
高君遂拳頭緊握,準備自己去薛诰家裡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