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珩,醒醒。”
如同被午時的陽光晃了下眼,蘇珩驚醒。錢姝趕忙扶住他,“你沒事吧?”
蘇珩擡眼看她,雙眼已有神采。他本就熬了兩夜精力受損,又經這麼一遭,身體受不住,額上、鬓角布滿汗珠,渾身在輕微顫抖。
沉了口氣,錢姝摸出治愈靈液,未經猶豫打開瓶蓋。她剛要灌進口中,從旁邊伸出來的寬闊手掌蓋在靈液瓶口。
“不用。”蘇珩啞聲阻止。靈液喝多對身體有害。
話聲落地,他随之失力栽倒,錢姝伸手抱住他。手中的靈液掉在床上,灑了,錢姝斜眼瞥見,顧不得心疼,輕撫着蘇珩後背。平時看起來萬分結實健壯的背脊,此刻摸起來徒剩單薄。單薄得叫人心疼。
蘇珩深陷溫暖懷抱中,下巴墊在錢姝肩頭,鼻尖萦繞着她衣服的清香,那顆猛烈跳動的心緩緩平落。原本垂落身側的手擡起,他回抱住她,喚了聲:“錢姝。”
錢姝長長地舒了口氣,“沒事就好。”
她再道:“孔季和大娘都不見了,我得去找他們,你先在這休息會吧。”
“一起去。”蘇珩掙紮着艱難下床。
錢姝本想勸說,可再一想,蘇珩在這待着也待不心安,随他。錢姝亦站起,拉住他的手。
目光掠過相觸碰的位置,那份屬于錢姝的溫度沿着血脈流淌至全身,讓蘇珩的血熱起來,他頓感精神許多,至少比那難喝的咖啡管用。
他閉上眼,感知搜尋孔季的位置,片刻,定神:“找到了。”
二人相互攙扶快速踏出屋子。
日出未至,天邊盡是幽暗的藏青色,偶見幾顆星辰閃爍,監視着沉眠的大地。
白楓村村口,大娘正在朝家走來。
剛拐入村子的水泥路,孔季迎面而來,大娘伸手招呼:“你這麼早就起來了啊!”
近了,大娘看清孔季眼下烏青,沒來由地生出歉意,“農村裡就是這樣,雞啊狗啊到時間就叫,是不是沒睡好?”
孔季搖頭,滿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的右手貼着衣擺,掌心握着那柄刀。
大娘沒看出孔季的異樣,隻當他是話少,舉起手中油乎乎的塑料袋,說道:“我去給你們買早飯了,也不知道你們喜歡吃什麼,包子油條燒麥都買了點,你現在要不要吃點?”
塑料袋舉得高,濃郁的香氣從袋口飄出,鑽進孔季的鼻子裡。他吞了口口水,卻不是為了早飯,而是緊張。
他聽到自己的聲線在顫動,“阿姨,他們倆貪睡,都不去看日出了,我昨天來的時候看到前面山前特别适合觀景。”他低着眼,不敢看大娘,“阿姨,我們一起去看日出吧。”
·
這是劉桂香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看日出。
她生于貧瘠年代的落後村莊,能吃上一頓飽飯勝過風景無數,哪有什麼心思賞花賞月賞日出?她家裡有五個姐妹和一個弟弟。父親傾注全部家财與資源托舉弟弟去春行,隻因唯有弟弟能夠傳宗接代。
而她呢,明明讀書時成績不錯,卻因“家中沒錢”被迫在初中辍學。
班主任來家裡跑了幾趟,都被父親用大掃把打走了。
站在家門口望着班主任罵罵咧咧走遠的背影時,她想,她一定不會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一定不會那麼無情。等她往後有了孩子,一定要讓孩子好好讀書,讓孩子走出這片土地,去更廣闊的世界看看。
可命運與她開了個玩笑,她與丈夫的第一個兒子便有先天性心髒病。
她是想留的,任憑公公婆婆如何勸說,都抱着孩子不願撒手。
丈夫問她,留了,能養得活嗎?
他們連第一期的手術費都拿不出來。
丈夫說,若是能救,砸鍋賣鐵都救,可他們窮,他們把孩子留在家,隻是讓孩子等死。
丈夫又同她說,聽說隔壁村有一家生了女兒不想要,送到福利院去,福利院不僅給孩子好吃好喝,還讓孩子讀書學習。
貧窮如一座大山,擋在劉桂香眼前。她看不見更好的路,隻能聽從丈夫的計劃。
孩子送走後,她剛開始會整日整日地想,想他過得好不好,想他在福利院能不能吃得飽,想他到底有沒有做成手術。
過了幾年,小兒子出生,天然的母性與她對大兒子的愧疚全然投射到小兒子身上,她拼了命給他充足的愛,努力賺錢讓他讀書,讓他去看她未曾見過的世界。
至于大兒子,漸漸被壓在記憶深處。
經幾個年輕人提起,她恍然間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不知不覺中,她成了比父親還絕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