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徽是被冷醒的。
醒來後看見身側昏迷着的、活的沈懷川,許清徽足足懵逼了好幾分鐘。
她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但身上在山洪中被擦破的傷口傳來的刺痛提醒着她這一切是真的。
而且夢裡面,她永遠隻是個無能為力的看客;但眼前的人,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這是貨真價實的、剛剛來到清川府地界的,十九歲的沈懷川。
昏迷的少年皮膚白皙,兩頰有肉,眼睛下面也沒有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衣服外袍是墨青色的,中衣顔色是又更淺些的竹青色,裡衣是白色,都不是後來萬年不變的墨黑。
眼前的沈懷川還是最開始那個清朗端正、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許清徽成年後,夢見沈懷川的次數并不多,而且夢裡的沈懷川都是後來形銷骨立、滄桑陰戾的樣子。
十九歲的沈懷川,确實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
久到看見眼前這張臉,像是穿越時空見到了還沒曆經後來的不幸的老朋友,令許清徽甚至有些恍惚與懷念。
沈懷川的衣服被洪流沖擊之下撞到的尖銳東西劃破,臉上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傷口。手上露出來的傷口甚至已經被泡得腫脹發白,身上一些猙獰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許清徽很快從最開始的懵逼中反應過來,連忙幫沈懷川處理傷口。
好在她先前為野外考察準備的背包還在,裡面還有不少藥品。背包防潮防水,裡面的東西也基本沒有損壞。
此時已是夜間,他們的位置處于一個山坡上。許是西北朝向的緣故,山坡上的林木比較稀疏。
此時終于沒有再下雨,天幕上是久違的星空。
空氣中的雜質都被前些日子的暴雨洗淨,樹影間灑落下的斑駁星光顯得格外透亮。
不遠處就是山洪流經的河道。
許清徽拿出水壺,靠近河道準備取些清水,幫沈懷川沖洗混入傷口中的泥沙與已凝固的血漬。
洪峰已經過去,此時的洪流很平靜,平靜到水面上可以倒映出許清徽的影子。
靠近水邊時,許清徽突然發現,自己變年輕了!
水面上映出的那張臉,至多隻有她十六歲時的樣子。
先前精神比較緊繃,她也這時才注意到自己手的不同。
她先前已有三十二歲,多年戶外勘探和野外冒險的經曆使她的手上早已長滿老繭。
可是眼前這雙手,雖然泡水過久,有些發皺,可不難看出膚質的白皙細膩,一看就是平時護養得很好,别說老繭了,舊傷都沒有一個。
這一發現使許清徽大為驚異。
許清徽按下内心的不安,她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隻能先将眼前的其他事情做好。
她取了清水回到沈懷川身邊。
沈懷川全身最重的傷在左手小臂,應該是骨折了。
許清徽用清水洗淨手臂傷口上凝固的血漬,小心翼翼地在傷口上敷上藥後,又用樹枝制作了簡易夾闆固定住手臂。
忙完這些,她額頭又已出了一層薄汗。
她用手背擦去額頭的汗珠。
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淩厲與審視的眼睛。
不知何時,沈懷川竟是已經醒了。
沈懷川的皮相很好,他閉眼昏迷着時,隻教人覺得此人清逸俊朗,溫和端正,令人好感頓生。
可是當他醒了過來,那雙漆黑的眸子睜開,他周身氣質瞬間改變,已可初見其人慎思明辨、殺伐果斷的氣場,隻一眼就教人心裡直打鼓,令人不敢輕易靠近。
沈懷川一言未發,隻是一雙眼睛望過來,就已帶上了十足的威壓。
那眼神令許清徽瞬間汗毛豎起: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是經曆了什麼,才會形成如此淩厲的眼神?
沈懷川的眼神不是很和善,令許清徽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情——
現在的沈懷川就貨真價實地存在于她的面前,說明掉入山洪之前,看見的沈懷川并不是她的幻覺。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沈懷川是被突然憑空出現、從天而降的她直接砸進山洪裡的。
沈懷川之所以會受傷、變得如此狼狽,是拜她所賜;而她之所以會沒受什麼傷,也全賴沈懷川在山洪中救了她。
這算不算某種程度的“恩将仇報”?
她算是理解為什麼剛醒過來的沈懷川看她的眼神會如此核善了!
蒼天啊,這也太抓馬了!
許清徽連忙起身後退,稍微側着身體對着沈懷川,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恨不得現在有個地縫可以讓她鑽進去。
沈懷川移開看向許清徽的視線,用傷得不太嚴重的右手撐起上半身,斜靠着一旁的樹坐起。
他的脊背挺直,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隻是眉頭皺着,宣告着他不太好的心情。
畢竟自幼端正得體的新知府大人沈懷川,進入轄區清川府地界的第一天,就被砸進了山洪、落了一身傷,心情屬實難以太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