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梁佑德來說并不是一件麻煩事,他當即答允。此後,顧寅言便常來梁亦芝家練琴,每周一三五,晚上八點過來學習兩小時,周末抽一天,來梁家自主練習。
梁爸爸坐着,給桌上的杯子裡倒滿茶,一邊回憶:“我就說這孩子悟性高,又聰明,學東西都很快。怎麼過了一個假期,進度就開始落下了?結果都是你在妨礙人家。”
梁亦芝矢口否認:“爸,你怎麼能說成是妨礙呢?那叫互幫互助。況且那會兒雖然顧寅言退步了,但我進步了呀。”
梁爸爸反問,“這還說不是你單方面影響寅言?”
梁亦芝說不過,想讓顧寅言幫自己說兩句。
見他雙唇微抿,一臉事不關己的态度,她喊他:“顧寅言,你怎麼不說兩句?”
顧寅言淡然:“雖然當時确實受到了不少影響,但我還是從梁老師這裡學到了很多。”
梁亦芝:“?”
高中時代,堪稱是梁亦芝人生軌迹裡走得最為艱難的一段。
路線歪歪扭扭,雖成功延伸向了終點,可過程卻是極為曲折的波浪線。
梁亦芝的玩心很重。高中時,為了全力沖刺最好的音樂學府,她需要學習和練琴兩手抓。兼顧文化課的同時,每天還要保證練琴時長。
這對她來說實在是苦不堪言。練習煩悶、壓力過大,因此那段時間,梁亦芝總想着給自己找點樂子。
她長時間都待在家,能見到的人,除了父母,就是顧寅言了。
顧寅言比她大一歲,又高一屆。雖然面生,可梁亦芝絲毫無懼,執着的認為顧寅言是一個最好接近的同齡人。
所以,每當梁佑德帶顧寅言練琴時,她總故意找借口,進琴房拿點東西,或者旁聽一會兒。
後來和顧寅言熟了,膽子便逐漸大起來。
起初任她如何騷擾,顧寅言都是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
後來每當他練琴,梁亦芝就故意弄出點動靜,或者給他發信息,邀請他來自己這打遊戲。
顧寅言可能是被煩得受不了,也可能确實是彈琴彈累了。有時梁爸爸不在,他才會松口,來陪她一塊玩遊戲,或者看一場電影。
偶爾一時學習勁上來了,也會請教顧寅言給自己講兩道題目,煞有介事地記兩筆筆記。
梁爸爸翻她舊賬:“幸好,寅言不是音專生,否則你就毀人一輩子了。”
梁亦芝:“爸,你說的也太重了吧。學生時代大家不都這樣,把程度上升到一輩子,那我真成大罪人了。”
“再說了,顧寅言本來就厲害,怎麼會被我這一點小事就影響。”
似乎是一輩子的時間限定過于遙遠,又或者是青春時期的事勾起了那點往事,顧寅言拿着手裡的茶杯,晃了神,沒有作聲。
杯底茶水清淺,過濾之後,不留一絲茶葉濾滓,明鏡一般,映着顧寅言清隽深刻的眉眼。
少男少女的時期,那會兒他們年歲尚淺,都不懂事,時常因為些小事拌嘴吵架、鬧些不成體統的惡作劇。
長大後離開家庭進入社會,反而學會了互相照拂。不論誰遇到困難,大家都會竭盡所能地幫助。
朋友之間就是這樣,它沒有親情那麼堅固的紐帶,也不如愛情那般刻苦銘心。
惺惺相惜的人可能會在不知不覺間斷聯,貌合神離的相處反而變得聯系緊密。最後留在身邊的會剩下幾個,又有誰能說得準呢?
一壺茶飲盡,也差不多開飯了。
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飯後,梁爸爸拉着顧寅言下棋,大家一邊聊天。
梁家一家人都是健談的性格,從今日的鋼琴大賽聊到孩子的教育問題,梁副和梁母都是經驗老到的老教師,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最後又落回到梁亦芝和顧寅言身上。
梁亦芝不想聽父母念叨,随便編了個借口,跑回房間收拾行李去了。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她才重新下樓。
客廳裡隻剩父母還在聊天,梁爸爸正滔滔不絕着:
“現在的小孩都是沒過過苦日子的,物質條件這麼好,心氣又浮躁,沒幾個能真正沉下心來練習的。我那兒好幾個學生,剛來天賦都很高,也是不願意在這上面多花時間下功夫。不思考旋律情感和演奏表達,還覺得自己已經超出常人了。這樣怎麼可能學好呢?”
梁亦芝剛下來就聽到這些,心底哀歎一聲。
竟然還沒講完。
她找準話口,插進一嘴問:“顧寅言呢?”
“剛下完棋,他說想出去透透氣。”梁爸爸的發言還沒結束,見梁亦芝出了門,也沒多管,又接着道。
“我覺得在教育上,父母對孩子的引導還是很重要的。必須要有人從旁約束,必要的施加壓力是應該的。”
“我看也不見得吧,”梁媽媽并未附和丈夫的意見,思索着什麼,“寅言的父母從小也不在他身邊,他不照樣出色,而且各方面都這麼突出。”
梁爸爸駁道:“寅言是個例,你就說有幾個家庭,能做到像顧家這麼舍得下血本投資的?更沒有哪對父母會像他們家這麼決絕的了。”
他喟歎一聲,放低了音量:“自己親骨肉都能從小放外面養着,換我,我可舍不得讓亦芝受這個苦,沒必要。”
梁媽媽說:“也是苦了這孩子。不過也幸好,顧家的投入算是得到了回報了,有個寅言這麼優秀的兒子。”
夜幕降臨,室外被黑暗籠罩。
梁亦芝來到别墅外,轉頭望了望,就見不遠處的路燈下,顧寅言閑散地站在那。
街區空無一人,顧寅言形單影隻。深色的影子從他站的位置延伸出去,在空曠的地面被拉得老長。
“顧寅言——”
梁亦芝嗓子亮,這一聲喚得顧寅言手裡動作一頓,循聲看過來。
梁亦芝追上前,在他面前站定。
顧寅言若無其事問:“怎麼出來了?”
梁亦芝手搭上他胳膊:“因為知道你要幹這個。”
被她抓着的那隻手臂下方,手裡夾着根尚未點燃的煙。
梁亦芝不滿地蹙眉,扣着他手舉起來:“你的瘾怎麼那麼大?”
“最近想的多。”
“心情不好?”梁亦芝問。
“一般。”顧寅言收起了手裡冷銀色的打火機。
他煙抽得極少。
隻有情緒無從抒發的時候,會想找個缺口排遣。
梁亦芝有意想探他的心事:“想什麼,跟我說說呗?”
城市的夜晚沒有星星。四周阒然,僅剩下路燈和月光相伴。
顧寅言并未作聲,邁開步子。
梁亦芝手背在身後,仿着他腳步:“你說的是工作上的事,還是生活上的?是不是你爸媽又給你什麼壓力了?”
顧寅言雙手插在兜裡,說:“都不是。”
“你就是不想說。”梁亦芝決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你就說說,是和别人有關的嗎?”
身邊人思忖一兩秒,下巴輕點了下:“是。”
“關于誰?”
顧寅言忽然停下腳步,嗓音清冽: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