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爺爺現在重病躺在醫院,所有人對我這個位置虎視眈眈。你倒好,兩手一攤賴在國内,守着你這座破廟,準備過一輩子了?”
他打量着顧寅言,看見他那與自己相像的外形與氣質,又有幾分冷靜下來。
至少在這個家裡,他是繼承了他唯一血脈的人,顧寅言在他身邊,他才多些資本去和其他人競争。
顧世明抿一口茶。杯口抵在唇沿,他啜茶的時候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顧世明道:“你知道嗎?這些年,對顧家有那麼些了解的人都說過,你跟我很像。”
“雖然小時候,我确實對你疏于管教,但那改變不了你骨子裡還是我的基因。所以不管把你放到什麼環境裡,你都能生長得很好。”
他跟他開起玩笑:“你應該感謝我這個父親,是不是?”
顧世明低頭飲茶,眼皮卻掀起看過來。年齡的緣故,他眼窩比年輕時更加内陷,膠原流失,生出了多道眼皮,層層疊疊,令眼神都變得幽邃深沉。
那一雙嵌進骨肉的眼睛,就是基因的最好證明。
顧寅言沒心情聽他在這跟他論道生物學:“如果你是來炫耀你的基因優勢的話,你不應該來這。應該去醫院,把你優秀的精.子捐給有需要的人。”
顧世明面上不顯,聽見這沖犯的話語後,眉頭還是不可抑制地抽動兩下。
顧世明穩穩地磕下茶杯,決定換個輕松一點的話題:“你還在跟那個小丫頭聯系?”
“她已經長大了,不是小丫頭。”
見他這反應,顧世明又了然。
他繼續說:“你們倆也認識得夠久了。我上次跟梁佑德聊天,還聽說她交了男朋友。”
顧寅言輕描淡寫:“分手了。”
顧世明雙手搭在真皮沙發的兩側,眯着眼睛回憶梁亦芝的模樣:
“好歹也是梁佑德的女兒,以前我還以為她最少能成個大提琴家,才鼓勵你們在一塊玩。沒想到,她剛從國外回來就找了個樂團養老,跟你公司樓下這幫人沒差。”
第一次見到梁亦芝的時候,她和她父親一塊,坐在他對面,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大腿上,模樣戰戰兢兢。
顧世明想象中的鋼琴家梁佑德的女兒,應該像一隻裝着紅酒的高腳杯。骨骼纖細,姿态高昂,一言一行都端莊優雅,散發着醇厚濃烈的藝術氣息。
梁亦芝雖然長得漂亮,氣質也不差,隻不過還透着股脆生生的稚嫩,跟顧世明設想中失之千裡。
似乎姿勢不太舒服,顧世明把一條腿疊到另一條腿上,手指在沙發上敲了敲。
他索性直接點破:“寅言,不要浪費時間了,她根本不适合你。”
聽見這話,顧寅言才難得地分給他一眼。
顧世明笑了:“恐怕也隻有這小丫頭看不出來吧。她既單純又天真,不谙世事,性子又莽。她跟你在一起,能給你帶來什麼幫助嗎?”
“況且如果她對你有意思,你們早就在一起了。你何苦要看着她跟一個又一個人談戀愛,你就不難受嗎?”
想到這,顧世明又是譏诮地一笑:“還是說你喜歡做這種不道德的人,也很享受這樣的關系?”
他話音落地,顧寅言依然巋然不動,一手放在腿上,一手懶散的搭在沙發上。
他和往常一樣坐着,驕矜的姿态和顧世明如出一轍。
顧寅言将他的話當耳旁風,淡淡啟唇:
“我是阻止不了她談戀愛,可你也幹涉不了我的事。”
顧世明靜靜看着他。
他眼裡有輕視,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自得。他驕傲這樣的男人是自己的兒子,卻又因為他難以掌控,無法用公平的态度來對待他。
那是一種來源于生物本能的,非常扭曲的心理。
顧世明常常能感覺到,哪怕有年齡和閱曆的優勢在,他也根本壓制不住顧寅言。
可人怎麼可能會壓制不住自己親自培養出來的骨肉呢。
顧世明微揚下巴,語氣緩和:
“寅言,說真的,你很優秀。雖然我們私下不是那麼依賴對方的家人,但至少你方方面面都很得體,讓人挑不出毛病。在外人眼裡是,在我眼裡也是。”
“成家之後,我唯一的願望不是能擁有多少财産,獲得多少名譽,而是你。”
顧世明身體微微前傾,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慈愛的目光看着顧寅言,他說:“我想把你培養成第二個我。一個更全面的我,一個更強大的我。”
顧世明笑了下,笑容在陽光照射下,涼氣滲入暖意的光線裡:
“你做到了,我也成功了。可唯一令我不太滿意的一點,你知道是什麼嗎?”
他笑容凝住:“你太沒有膽量。”
顧世明自顧自說着,“說起來這也怪我。或許是我把你放到那些窮人家寄養了太久,讓你也被同質化了。”
顧寅言看着父親那張臉,一語不發。
他忽然想到了和梁亦芝吵架那天,她罵他的話。她說他太高傲、說他不懂人間疾苦,真是天大的冤枉。
他該叫梁亦芝來看看這樣的人才是,省得他總背一身莫須有的罪名。
見顧寅言不說話,顧世明臉色陰戾,仍想刺激他:“窮人才最沒膽量。因為他們害怕失敗,不敢試錯。”
“我聽說你小時候在别人家,吃飯的時候連愛吃的菜不敢主動揀,因為要看飯桌上其他親戚小孩的臉色,甚至最後還被人欺負。”
“就連喜歡的人,也不敢跟别人搶。我讓你回美國,你又不願意,非要待在這。是怕那邊的産業你掌控不了,還是覺得自己承受不了失敗的後果?”
顧寅言越聽越覺得有意思。
他眉梢一挑:“你從哪道聽途說的版本?那個姓張的跟你說的?”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那天是因為我看到了,他那個小老婆做飯的時候沒弄幹淨。最後除了我,吃了那道菜的人全都食物中毒了。”
顧世明臉色微變。
顧寅言:“至于你說的被人欺負,那是因為他們知道了我故意隐瞞,所以想報複我。不過後來,我把你給我買的新衣服和遊戲機全都送給他們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鬧過我了。”
在張家的那段日子,因為孤身寄人籬下,每一件事情顧寅言都記得很清晰。
他的養父張濟有一個在外養着的情人,因為那女人懷了孩子,張濟把她帶回家裡,就這麼不顧他人眼色,獨自享受着一夫兩妻的快活日子。
為了巴結張家人,那女人想盡辦法。
隻是心是好的,卻沒想到釀成了大禍。
事後,那些小屁孩看顧寅言極為不爽。
顧寅言的表情和氣質天生就招人恨,再加上一家人就他逃過一劫。小孩們看顧寅言是寄住的,性格安靜話又少,沒人給他撐腰,就變着法兒地欺負他。
顧寅言知道,他們經常逃學去網吧,于是就故意在他們面前,不小心掏出父親給的遊戲機,說:“我用不上,你們要是喜歡的話,就拿去吧。”
那幫小孩子有了事兒做,自然也就沒人來煩他了。
顧寅言站起身,俯視父親:“你說我沒有膽量,隻不過是那些人還不至于到我需要跟他們争搶的地步。我不喜歡自找麻煩。”
“我也奉勸你,都什麼年代了,别再搞什麼窮人富人論了。”他繞開桌子,站到顧世明身後,在沙發的靠背上拍了兩下。
真皮摩擦,發出兩聲細微的皮革摩擦的聲響。
“況且你也清楚吧。隻有窮人搶起東西來,才最瘋狂。”
顧寅言話裡意有所指,語氣輕快地跟他告别:“我晚上還有事。先走了。”
顧寅言長腿闊步,往門口去。
辦公室内鋪了全域地毯,走在那上面,腳步聲全被吸進去,步履都失去重量。
顧世明對他狂放的态度極為不滿,怒目圓睜,嗓音沉下來喊他:“我還沒說完!你去哪?”
顧寅言揚手:“學習富人陶冶情操。去聽個音樂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