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黃昏時分,宮宴終于開始了。
崔黛歸百無聊奈地坐在席上,她的座次要靠後些,一擡頭便看到前邊隔了兩個桌的地方,張樂容正朝自己揮手。
她臉上喜氣盈盈,可崔黛歸一心隻想快點結束回府。
是以她敷衍地擡了擡手,便埋頭奮力于将盤中一塊早已幹癟的金絲棗泥糕夾成碎渣,這麼做隻是為了看看這糕點能冷硬到何等程度。
這些東西看着精緻,其實吃起來味同嚼蠟。
卻不想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笑聲:“陛下既覺乏悶,不妨聽聽我那侄女彈琴?”
崔黛歸蹙眉擡眸,正好與崔貴妃對上視線。
就見她笑着朝自己一點頭,又朝旁邊的元氏挑挑眉,似在催促。
崔黛歸心中一個咯噔,扭頭去看元氏。
果然,元氏在整個宴會上都未開口同自己說過一句話,可這時卻是詭異地笑了下。
她當即起身,朝着崔貴妃遠遠一拜,道:“貴妃娘娘有命,臣婦莫敢不從。”
說完還拍了拍崔黛歸的背,俨然一個慈愛的嫡母,“二姑娘,快取出你的琴吧。”
琴?
什麼琴?她哪帶了勞什子的琴!
崔黛歸目光陡銳,直直看向面前笑着的元氏。
可元氏已經請宮女去取琴了,絲毫不容她拒絕。
崔黛歸冷嗤一聲。
想也知道,元氏勞心費力做了這一場,必不是要令她在人前驚豔一番。
不過是想着法的讓她出醜罷了,她有什麼好怕的?
這個宮廷,這個嘉帝,她都受夠了。
比起追逐那些虛名,得一聲誇贊,然後如同牲畜玩物般屈辱地死在這座宮殿中,她甯願出醜。
如此想着,崔黛歸心中冷哼一聲。
正好她今日重見老嘉帝,正格外不爽,那就新仇舊恨一起算罷!
這可是你叫我彈的琴。
她起身緩緩走到衆人前面,行過禮後從宮女手中接過那把琴。
而後低眉巡視一圈,并未在琴身上發現有何不妥。
倒也無所謂。
崔黛歸斂下目光。
她在琴案之後坐下,手指輕撫過琴弦,揚聲道:“臣女獻醜了。”
“既有琴,如何無劍?”
男賓那側蓦地傳來一道聲音。
崔黛歸擡眸看去,卻見顧晏緩緩起身。
“陛下今日賜宴與民同樂,如此良辰佳節,微臣鬥膽自請舞劍一曲,以報陛下隆恩。”
因着酒過三巡,宴會氣氛也變得放松和緩。
他話音剛落,與他同席的朝臣們便紛紛打趣起來。
“顧舍人還會舞劍?”
“吾等隻知顧大人畫技精湛,一身文人風骨,不想竟還有見到顧大人舞刀弄劍的一天,稀奇!實在稀奇!”
“......莫不是因着那崔二娘子之故?”
不知誰說了這話,席間一靜,随後氣氛變得暧昧起來,人人臉上都露出不可言說的笑來。
有知曉些内幕的,便小聲同鄰座八卦,“難道那退婚的傳言有假?”
“什麼傳言?顧大人退婚?同誰?”
“便是那崔大人家的二姑娘呀。前些時日逮着長泰郡主好一頓嗆,聽說是個邊關來的私生女......”
“邊關來的?那還懂彈琴?”
朝臣那邊竊竊私語,命婦女眷這邊也沒閑着。
各色的目光看向顧晏,又輾轉落在崔黛歸身上,婦人們自矜身份尚算持重,可未成婚的女郎們卻便沒那麼溫柔。
“論琴技,京中唯有兩人能一較高下,一是門下省起居郎家的謝姑娘,二則是這位崔二姑娘的嫡姐了。”
“咦......今日怎未見崔大姑娘呢?”
“你們還不知麼?聽聞是被這崔二在家裡生生鬧得病了!就沖她那日在張府鬧得人仰馬翻那勁頭,就知是個刁鑽不講理的!”
“且拭目以待罷,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回京沒幾年,這就搭上貴妃了,眼巴巴地獻藝,能有什麼藝?隻怕是要将自己賣個好價錢!”
“生得就不安分,招三惹四的,如今連我那庶兄都要為她舞劍作陪呢!咱們在座的,哪個不是自幼研習琴棋書畫,正經學出來的?她一個半道來的野丫頭,也不怕贻笑大方!”
最後說話的是顧嘉,正是在顧晏的妹妹,同一張席面上,她坐在張樂容對面。
張樂容聽到這些話,眼皮子一掀,嘲道:“你不怕笑,你上啊。”
顧嘉頓時一噎。
張樂容卻不管她面上難堪,索性将手中筷子朝席面一丢,頓時菜湯飛濺,“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麼琴棋書畫,既然各位如此精通,那還請上去亮出真本事,莫要同陰溝老鼠般躲在台面下說這些,沒得小家子氣!”
“呀——”有被那菜湯濺到的姑娘,立刻驚呼出聲。
“你什麼意思!”有人受不住,“耍什麼潑?陛下面前難道還想掀桌?”
顧嘉卻拉了拉她,“算啦算啦,咱們隻是随意說笑,倒并無壞心。”
張樂容瞪了那人一眼,道:“正是呢,誰又有壞心!手抖而已,難道這位土生土長的上京淑女,心眼子竟比針尖兒還小,連這也要怪罪?”
話音剛落,滿座無聲。
那人被說得面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卻到底顧及嘉帝跟前,沒敢再同這蠻女理論。
高台上的嘉帝似乎也有些醉了,并不知底下的争論。
聽到顧晏要舞劍,他大笑一聲,“難得顧愛卿有此雅興,那便再來一人,将此間樂事一一畫下罷!”
他說着,目光在底下逡巡,就見顧晏那席上又站起一人,他瞧不真切,卻聽那人說,“陛下,微臣願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