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崔黛歸在宮女的指引下前往偏殿更衣，可出來時，外邊卻沒了人。

她心中一沉。

她提緊了心神，正打算一路小跑着回去，不妨斜刺裡伸出一隻手，将她一把撈進假山之中。

“救——”

嘴上被一隻手捂住，她的驚呼戛然而止。

那人緊貼在她身後，在她耳邊低聲喊了句：“姐姐。”

崔黛歸瞬間瞳孔驟縮，這聲音......她太熟悉了。

前世那些日夜相伴的歲月，皆是因着這一聲姐姐開始。

李慎在她身後，低低說着：“這位姐姐，我不是壞人，我隻是迷路了，你能否幫我指指路？”

崔黛歸一時心念電閃，李慎怎會跑到這兒來？

他不是在冷宮麼！

但她眼下來不及多想，隻繃緊了身子，用力點頭。

身後人明顯放松下來，手緩緩從她唇上放下。

雖知背後就是李慎，可崔黛歸依舊不敢轉過身去，畢竟這一世的李慎還不認識她。

而她，也不想跟他牽扯太多。

可身後人卻輕笑一聲，“姐姐怎麼不看我？不轉過來，如何指路呢？”

崔黛歸抿緊了唇，三個字幾乎是從嘴中蹦出：“我、夜、盲。”

“......”

李慎卻不知，她也有這般無賴的時候，他又笑道：“那我替姐姐帶路罷。”

“你不是迷路了麼？！”

崔黛歸忍不住提高聲量，她質問過後，卻覺自己在這裡跟他胡扯，實在毫無道理。

反正他絕無可能在此時此地傷她。

“這樣罷，你且等在此處，我去替你找個識路的來。”

她依舊背對着李慎，仿佛一個怕惹麻煩，一心隻想快點甩掉他的普通官宦人家姑娘。

可實際上，她并非随口搪塞，她是真這般想的。

李慎久居冷宮，雖不知如何會到這裡來，但宮中甬道錯綜複雜，一時迷了路難以返還也是有的。

她不會令他躲藏在這裡，然後被人發現責備。

“姐姐好美！”

正想着，李慎的聲音卻蓦地從頭頂傳來。

他竟趁她不注意直接繞過了她，到她面前來！

“......”

崔黛歸一時氣得想罵爹。

看着眼前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的李慎，同前世初見時并無二樣。

依舊是一身破舊發白的單薄衣裳挂在身上，好在這裡在假山之中，倒不用擔心一陣風來把他吹走。

崔黛歸讪讪笑了笑，“閣下想必另有要事，我且帶你往前出了這側殿，其他的，卻是愛莫能助了。”

“多謝姐姐，敢問姐姐芳名？”李慎笑得眉眼彎彎，臉頰上旋起一個梨渦，看起來可愛又清朗，“我叫李慎，來日必有重謝！”

“你......微末小民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快快快、快走罷！”

崔黛歸低着頭，佝偻着直往前沖。

小碎步走得飛快，身後的人隻是不緊不慢跟着她，竟絲毫沒被拉開距離。

這家夥竟是個見人便喊姐姐的德行，前世真真是叫他給騙了！

聽着身後人還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窮追不舍，崔黛歸心中既惱怒，又無可奈何。

這側殿未免也太偏了些，竟一個宮女太監都沒有！

她閉緊了嘴巴，一個勁地悶聲往前走，不料身後隔着兩步路的李慎忽然驚呼一聲。

随後“砰”的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響起。

她下意識回頭，卻見李慎捂緊了腰腹，蜷縮在地上。

鮮血自他腹部湧出，汩汩流淌在地，這一瞬的功夫便染紅了一大片。

崔黛歸心中一駭，瞪大了眼睛，張口便喊：“救命！有刺客——”

她擡腳想往旁邊能藏身的地方跑去，目光卻在觸及地上那虛弱的少年時頓住。

那少年分明是個初生的朝陽，此刻卻如風中殘燭般蜷成一團，慘淡而凄然地看着她。

他臉頰蒼白，唇色蒼白，就連目光中，仿佛也是一片蒙了沉沉霧霭的蒼白。

他是六皇子啊。

他是從前将自己護在懷中的少年啊！

崔黛歸的腳再也挪不動。

她咬着唇，皺着眉，像是自嘲扯了扯嘴角笑，然後心中一橫，邁開步子，大步朝着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