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绶早上剛醒,就聽到暗衛回禀,崔黛歸昨日竟去了青雲觀。
她霎時愣住,難道崔黛歸也被皇帝趕出來了?
可再一想便知不對,趕出來又怎麼會大搖大擺遊玩?
想不明白隻是可惜,想明白了卻更可恨。
然而崔黛歸已然回宮,錯失良機。
她當即乘車出門,預備往拜訪長公主,探探成王口風。
可馬車行駛一半,在大雨中才出了曹府所在的巷道,行到人群混雜的西大街外緣時,卻陡然跳出兩個絡腮胡的大漢,皆身着雨蓑頭戴鬥笠,面容隐在寬大的帽檐下。
竟是趁雨天行人少,要當街打劫。
天子腳下,青天白日!
李绶看一眼身側的婢女,又望一眼車轅上的老車夫,不禁心頭打鼓。
婢女當即掀簾怒斥:“瞎了你們的狗眼!此乃長泰郡主車駕,是活得不耐煩了要吃牢飯麼?!”
其中一個瘦高些的大漢顯然會些拳腳功夫,一個閃身過來,在婢女還未反應過來前摸了一把臉蛋,笑嘻嘻道:“你說是郡主就是郡主?老子還是天王姥爺呢!瞧你這水靈模樣,想必車裡邊的更是個大美人罷!”
矮胖些的力氣極大,一個過肩摔将車夫撂在地上起不來身,伸手就往那婢女胸前摸,“哥哥,這個給我了,裡面那個留給你。”
婢女拗不過男子鐵骨般的手掌,拼命掙紮呼喊,奈何嘴也被堵住,隻能發出細微的嗚咽聲,被大雨吞沒。
高個子見了大笑兩聲,色眯眯地掀開車簾跳進車去。
李绶哪見過這等陣仗?
然而再是恐懼憤怒,卻喊不出來,隻漲紅了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粗嘎聲音,同她那明豔嬌嫩的臉龐十分不符。
高個子大漢明顯一愣,頗為詫異,下一刻卻撲了上去,口中直喊美人。
正這時,外邊忽聞刀劍聲,隻片刻時間,一個白玉面容的年輕郎君持劍一腳蹬開簾子,見到裡面場景,大步上前抓起那高個子賊人往車廂側闆上摔去,而後二人扭打起來。
李绶衣衫不整發絲淩亂,吓得縮在一旁發抖。
她祈禱着那年輕的郎君能将賊人制服,更是抓了桌上的瓷碗準備砸過去,忽而卻見到那年輕的郎君腿間一紅竟是被砍到一刀,下一瞬間他卻是猛地擡起受傷的腿将賊人踹了出去。
李绶趕緊過去扶起他,就要出去喊人,卻被那郎君一把握住手腕,白着臉柔聲道:“小姐别怕,我去擒賊。”
說完便重新提了劍掀開車簾,卻見外邊隻有車夫和婢女在雨中打滾,早已沒了賊人的身影。
他便回首對李绶說道:“賊子力氣不支遁走了,小姐可好?是否要在下去報官?”
說着目光卻是一頓,擡袖擋住了眼睛,“小姐的衣裳......在下在這裡守着。”
李绶陡然從驚吓中放松下來,還未感謝英雄卻陡然聽到這話,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衣襟松散,胸前露出了好大一塊白膩的肌膚來。
猛地背過身去,而後才想起那郎君早已遮住了自己眼睛,是以她又轉過身來,一邊快速打理身上衣裳,一邊暗暗打量眼前的郎君。
車廂逼仄而昏暗,更是沾染上了方才打鬥間的雨水,顯得有些潮濕淩亂,外邊暴雨如注,裡面卻自有一股溫暖的氣息蔓延。
李绶似乎看到那郎君兩耳開始泛紅。
她不禁感到幾分趣味,饒有興緻地打量他。直到婢女過來,她才移開目光,看了一眼婢女。
婢女會意,當即問道:“敢問尊姓大名?”
“在下姓梁,梁邦彥。”
他依然擋着眼睛,規規矩矩答着,語氣卻比不得方才柔和。
李绶點點頭,婢女便道:“請問郎君現居何處?來日我家小姐也好報答。”
梁邦彥垂下眼眸,隻道:“舉手之勞,不敢言謝。”
說完卻是嘶的一聲,腿上的血流得更多了。他不去管受傷的腿,卻反而笑問:“不知小姐車上用的哪種茶?聞來甘甜若醴,家中母親嗜甜如命,不知可否勻一些?”
端禮殿。
崔黛歸坐在座位上,看着那邊認真畫畫的顧晏,不禁心頭好奇。
他哪來那麼多精力?又是宮裡又是宮外的。
也不知關邊月那邊,他有沒有去打聽?若不然......想起那個笑起來娴靜卻總透着憂傷的女子,以長公主之尊卻受着驸馬淩辱,她實在不想再去給她添麻煩。
好在百蜜香已經讓小蔥兒送了過去,隻要長公主權柄在握,總有一日,能收拾了那許廉去。
“崔姑娘,你是要來畫嗎?”
冷不丁聽到顧晏的聲音,冷冷清清如溫水裡投入的冰,驚得她立馬放下托腮的手,捉起筆對着書稿裝模作樣起來。
“......”
見她乖覺許多,顧晏淡淡收回目光,重新畫了起來,隻是面色有些蒼白,間或還要咳嗽兩聲。
等到畫完一個禦史家的姑娘、一個折沖都尉家的姑娘,時辰還早,顧晏卻收了筆墨書稿,提前放了學。
等到晚間時,卻有琳琅館的宮人來請。
崔黛歸自知定是顧晏那厮要查驗畫作了,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才從昨晚熬夜趕好的塗鴉中找出一張勉強能看的,帶上就往琳琅館去。
出門卻碰到了郁斓冬,她撐着傘立在雨中,一臉恹恹的,瞧着似乎有話講。
崔黛歸讓那宮人在旁稍等一下,這才問起郁斓冬,原來是兄長那柄橫刀被嬷嬷發現,以宮中不得私藏武器之名将其上繳,卻是一時無法還給長公主了。
崔黛歸想了想,轉而道:“那橫刀,可有标識?”
她是想問,别人是否能從刀上看出曾是長公主之物。
“并無。”郁斓冬滿心隻憂愁是否還能拿回來,“那也是伴我兄長征戰多年的愛刀,如若就此毀去還好些,可若深藏宮中淪成飾物,實在不該是它的下場。”
竟是對這柄刀惺惺相惜。
崔黛歸聽着心中一動,對眼前這個膚色略暗沉些的姑娘刮目相看。
她仔細而鄭重地看着郁斓冬的臉,那張臉不白不嫩,卻有着不同于柔弱閨閣女子的刀鋒般淩冽的線條,便如她的名字一樣,是美麗肅殺的冬。
而那結滿厚繭的手,更是訴說了這姑娘日複一日的辛苦用功。
所謂舞刀弄棍,絕非一時興起,所謂上站殺敵,更非虛談妄論。
她是真正心之所向,志之所在。
那日端禮殿内不過是無心戲言,此時才真正意識到是自己小看了人。
粗枝大葉又如何?禮儀疏漏又如何?郁斓冬就是郁斓冬,她的美,亦是獨一無二。
她是翺翔的鷹,既慈悲又勇猛,不是籠中的雀,華貴而無力。
“如果有朝一日能帶兵打仗,你會害怕嗎?”崔黛歸看着她,目光灼灼,“我是說以你郁斓冬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