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定國公之女,并非郁仞之妹,更非大夏朝廷将領。”
郁斓冬顯然被她突如其來的話給驚到了,她是常與海寇打交道的人,自是極為敏感。
此時恨不得伸手捂住了崔黛歸的嘴,“這種話可不興說!”
崔黛歸于是笑了,挑眉問:“哪種話?”
“崔二姑娘你不明白,我等武将之家最是講究君臣父子,這樣的話要是教我爹聽到了,不得宰了你?”郁斓冬說着眉頭一皺,“不對不對,他不得宰了你,他會宰了我!”
崔黛歸卻笑得意味深長,“看來你對你爹的了解,還不如我這個外人啊。罷了罷了,我知斓冬是厚道人,才與你玩笑兩句,斓冬是六月生的罷?等你生辰時咱們約着一道去城外圍場射箭玩?”
郁斓冬聞言轉憂為喜,眼睛亮晶晶的,用力點頭:“好!我乳名壯壯,你以後喊我壯壯罷!”
實在是上京城的姑娘,很少有願意同她一起玩耍這些的。
幾句話的功夫,那邊琳琅館的宮人卻是朝這邊望了望,崔黛歸當即告别郁斓冬往琳琅館去。
進得館内,卻不見顧晏,反倒是李慎笑意盈盈地端上茶。
崔黛歸正奇怪着,将手中畫卷放下,胡亂地喝了一口,卻是入口甘甜,竟是鮮果蜜茶。
李慎見她擡眸,笑得梨渦深深,“好喝嗎?”
崔黛歸點頭,埋頭又喝了一口。
他便提了茶壺,要替她再倒上一盞,邊倒邊說:“顧大人有事出去了,姐姐且等一等。”
實則顧晏臨走前囑咐宮人半刻鐘後再去叫崔黛歸,是他自作主張提前将人叫來了。
崔黛歸捧着熱茶小口啜飲着,倒覺此刻是一日中難得的惬意,未做他想。
卻聽李慎問:“多日不見,姐姐似乎清減了些,是有事煩憂麼?”
瘦了麼?
崔黛歸摸了摸臉,确實線條更緊實了些,她卻不打算同李慎接觸太多,隻含糊道:“近日事忙。”
李慎眸中一暗,片刻後卻仍揚眉笑道:“我在宮中人微言輕,不能幫姐姐教訓那些惡人,所幸如今父皇面前偶爾能說上句話,姐姐若有差遣,盡管吩咐萬莫見外。”
崔黛歸聽得眉心一蹙。
怎麼前世沒見他這麼上趕着來讨好親近?
哪怕她為要個孩子在榻上極盡勾引,他最後不還是拂袖而去?
瞧現在這一聲一聲的姐姐......
她的目光忽而落在了那壺茶上,“你也愛喝蜜茶?”
李慎聞言卻是目露怅遠,但隻一瞬他便笑着搖頭,溫聲道:“姐姐愛喝,我便愛喝。”
這是從哪裡打聽到了自己的喜好?
崔黛歸坐在凳上,眉心蹙得更深,手中的茶都不香了。
要知道她自入宮起,便一直是宮中有什麼茶便喝什麼茶,從未挑剔過。
“姐姐?”李慎見她蹙眉不語,不禁走近兩步,俯身探向她面前,“太甜了麼?”
他記得她不愛喝太甜的,因而已經少放了蜜,難道還是甜了些?
陡然一張白玉般的臉在眼前放大,崔黛歸望進那雙如鹿般黝黑而無害的眼眸,幾乎要被其中的溫柔溺死。
她猛然起身,卻不妨那雙眼陡然一變,于溫柔之中驟然生出猛烈的擔憂,下一瞬便聽頭頂嘶的一聲,些許香甜的水花從她面前濺過。
李慎将她整個人護在胸中,他伸直的小臂上,正穩穩落着那壺蜜茶。
崔黛歸頓時扶住他的手,将茶壺取下,提在手中一掂量,竟有将近兩斤之重。
她不禁望向身旁快到她肩膀的供桌,這樣的高度砸下來,何必用手臂去接?
李慎卻低聲笑道:“姐姐傷到沒?茶沒灑,還能喝。”
“一壺茶而已,摔了就摔了!”崔黛歸雖不知那壺茶是如何落下的,卻也知他好意,也因此才更惱怒,“又何必這樣?!”
又何必這樣殷勤貼上來!
前世她利用了他一世,到死也未叫他知曉真正意圖。
可攀龍附鳳到最後,卻是榮華富貴轉眼雲煙,鸩酒一杯萬世罵名。
李慎不妨見到她疾言厲色的模樣,不由一愣,随機卻是低低笑了起來。
他雙手虛虛扶向崔黛歸,想讓她坐下,可崔黛歸卻是執拗地站起來,站在他面前緊緊盯向他眼眸中。
他便隻好微微側過頭去,不自然地咳了聲。
眼底含了萬千的溫柔無人瞧見,可那說出的話似春風般拂過崔黛歸面頰。
他說:“姐姐是這世上第一個待我好的人,我如何能不珍之重之呢?”
崔黛歸一怔。
她沒記錯的話,這輩子兩人的第一次交集不過是花朝節宮宴那晚誤打誤撞碰到,一同經曆了一場刺殺罷了。
再後來,更是見面寥寥,甚至她也沒個好臉色過。
何至于就待他好了?
崔黛歸如此想便如此問了。
李慎卻道:“譬如歧途之人困厄已久,囊中那瓠早已喝盡的水卻失而複得,于常人或不值一提,于我,卻是涸轍之魚,甘霖再生。”
再生?
再生!
崔黛歸聽得心驚,有一瞬間幾乎要覺得眼前的李慎也是重生之人了。
“你、你......再——”
“你們在做什麼。”
一道平靜而冷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顧晏踏入屋内時一身水汽未散,暗紅的袍角上更是洇了一大塊直到膝蓋,該是步履匆匆涉水所緻。
他面上卻無甚波瀾,看着對面貼的極近的二人甚至還輕輕笑了笑。
然而不知是近日來接觸多了,還是因着知曉此人溫和外表下的虎狼心性,崔黛歸竟能聽出他淡漠之下的隐隐怒氣,更能看到他眼底的冷嗤。
她一時怔愣在當場,那半截話卻是卡在了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