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黛歸說話時的溫熱氣息撲在脖頸耳後,顧晏起初隻覺有些癢,還未及将她推開,卻為這話中之意愣住。
并非是為那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而是說這話的人——
崔黛歸。
出生邊關,父親崔溢是世襲的安陸侯,母親關氏乃沒落官宦孤女。
自小在街頭乞活,七歲母亡歸家,因私生女身份深受上京高門诟病,内宅之中嫡母不慈,父親難顧,這些年來并不好過。
也正是如此經曆,她的性子才與上京貴女們格格不入。
可言之鑿鑿的所謂消息,她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窗外的雨還未停歇,他想起了那日在針線胡同,她言之鑿鑿的天降暴雨運河通暢之事。
一而再、再而三,她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甚至連他一個周旋在皇帝、成王以及裕王幾番勢力中的朝臣,都不知曉。
當然崔黛歸是不會如此輕易就講出來的。
是以他隻是輕輕一點頭,尋常般随意問道:“然後呢?”
崔黛歸當即眼睛一亮。
沒想到不費吹灰之力他就信了,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她興沖沖道:“我告訴你那人名諱,你盡可提前将他招至麾下。我麼,隻需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見顧晏如此上道,崔黛歸更是高興,不禁愈發靠近幾分,幾乎是嘴唇貼在了他耳朵上。
“上書皇帝,大封有功之臣、大賞有德之妃......長公主的生母恭太妃娘娘必定在受封之列,屆時長公主入宮謝恩之時,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皇上那邊你盡可放心,他如今正苦于醜聞朝谏,此事大辦,以皇恩浩蕩蓋過斷袖醜聞,他必然願意。”
她的語氣誠摯無比,像一個事事聽話的好學生,“便如你所言,此事辦完咱們兩清!”
顧晏認真聽着,卻沒有入心。
他全部心思皆放在了耳朵上,這姑娘溫熱的氣息霸道地侵襲過來,比這夜裡飄忽的燭火還要令人恍惚。
靠這麼近做什麼?
他忽而有些惱意。
擡手不着痕迹将一臉興奮的崔黛歸推開,他才低咳了聲,淡聲道:“此事今早便已上書陛下了。”
“啊?”崔黛歸驚異不已,“你都做了?竟同我想的一樣?!”
話出口她忽而覺得不對。
顧晏沒有理由幫長公主。
她正想問,可瞧見顧晏神色不豫,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下去了。
轉而問起關邊月。
雖則今夜顧晏叫她來便是為此,此時說起這事仍不免擡眸看她一眼,才道:“她病了。”
“什麼病?嚴重麼?”
崔黛歸早有預期,裕王府三番兩次攔着不見,必是出了事。
這一問之後,屋内忽而靜下來。
顧晏久久不答,直到崔黛歸忍不住再次靠過來時,他才含糊道:“三日後裕王府賞花宴,你一同去,親眼看罷。”
崔黛歸聞言心内愈發焦急,卻也知這是顧晏給她的承諾,有他帶着入府,必定能見到人了。
而郁斓冬封妃之事......
必須趕在天亮前将消息送出去。
至少要讓郁老國公留在上京的幕僚知曉,才有轉機。
她心中想着事,正想告辭,不料窗外忽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細細聽來,是要尋一個私通外賊的宮人?
也是這時,崔黛歸才突然發現,不知不覺已過了宮門下鑰的時辰。
“......”
今日怎麼沒有琳琅館的宮人來提醒顧晏下值?
見她回眸盯着自己,顧晏咳了咳,語氣是少有的不自在:“我今日宿在宮中。”
崔黛歸盯着他不說話。
這話本無問題,可加上這語氣中的一分不自在,總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于是顧晏面色一凝,幹巴巴解釋道:“是我叫你來的沒錯,可事已至此,我既宿在琳琅館中,你不若一道?”
話說完卻自個兒先一愣。
方才還說以後其他事情不要再提,勸她莫要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轉眼就邀人共寝了?
簡直是欲拒還迎。
可隻是窘迫一瞬,他又恢複了平靜,指着窗外黢黑夜色,“不然你若能翻了宮牆出去,我自不會攔着。”
崔黛歸本在想能不能借顧晏的威風賄賂一回守門的宮人,聽到這話倒是對他刮目相看,“先生,有你這樣無賴的麼?你翻得過去麼?”
話雖如此,到底是死了心。
若守衛這麼好賄賂,顧晏也不會出此言了。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然後是琳琅館的宮人隔着門問:“顧大人,您可需熱水沐浴?”
想必是搜捕的人走了。
顧晏看一眼崔黛歸,見她臉上明顯緊張起來,他回了句:“不必。”
可門外隻是安靜片刻,又響起了那宮人的聲音,“顧大人,奴婢、奴婢的荷包落在裡面了,其他的倒不打緊,隻是這鑰匙在荷包裡,沒了它便打不開屋子,眼下另外兩個同住的兄弟還被關在門外等着呢......”
“那便進——”
顧晏話未說完,屋内就是一黑。
卻是崔黛歸眼疾手快将燭火吹滅,兩個人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顧晏眉頭蹙了蹙,收回方才伸出預備将崔黛歸藏起來的手,隻得揚聲道:“那便明日再來取罷,我已睡下了。”
話音剛落,屋外一陣無言。
随後響起了那宮人遠去的腳步聲,夾紮着一兩句抱怨,清晰地傳入屋内人耳中。
崔黛歸終于松了口氣。
心中計較幾番,終于還是在一片黢黑中厚着臉皮道:“既然你已上書,便算不得為我做的,我的消息于你有百倍助益,得換一個條件。”
雖在一片黑暗中瞧不清人,顧晏還是能想象到她此時神色,必定是張舞着爪子一副強詞奪理實則心虛的摸樣。
他幾不可聞笑了下,一本正經道:“你那消息,自己留着罷。”
“诶......诶?”崔黛歸正要開口說她的條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你當真不想知道那人是誰?那可是颠覆朝綱之人!”
“不想。”顧晏淡淡吐出兩個字。
崔黛歸頓時噎住,顧晏這油鹽不進的模樣是走不通了,她得想想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