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是不是就住在琳琅館附近?”她在腦海中回憶,“是不是有小路、角門能過去?”
顧晏于是又想起了那壺蜜茶。
他嘴角輕輕扯出一個極淺淡的笑來,輕聲答道:“有。”
“快帶我去罷?”崔黛歸本沒抱希望,聞聽此言驚喜極了,“先生,你且指一指路,我趕緊走了也好給您留個清淨,沒得打攪您老人家!”
顧晏笑意更淡,“腳疼,走不了。”
崔黛歸蹙起眉頭,這是哪門子的腳疼?
不管了,救人要緊。
她立即俯身蹲下,在顧晏面前錘起小腿來,“先生還疼不?大概是站久了,我替您錘錘疏通下筋骨,氣血流通就好啦。”
“......”
她狗腿的時候見過,在深夜裡為了去找一個男子而狗腿的樣子卻是第一次見,顧晏隻覺自己要被她氣死了。
他壓住心中沒來由的郁氣,耐着性子将她提溜起來,在黑暗中凝視她的雙眼,沉聲道:“力微休負重,言輕莫勸人。你難道不懂?”
崔黛歸隻覺自己的肩膀被挾制得生疼。
她一下子掙脫開他的手,邊揉邊抱怨:“不過是請你指個路罷了,不願就不願,如此小氣還想指教我?”
顧晏瞧她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語氣不由冷了幾分,“深更半夜去找六皇子,除了拖更多人下水,又能做什麼?如若被人發現你在他宮中,又該如何收場?”
“在他宮中又怎樣?”崔黛歸也惱了,她覺得這人是在耍自己,“如何收場用不着你管,大不了嫁他,好過某些人在這裡假惺惺,眼看着郁斓冬葬送給老皇帝做妾!”
白瞎了她裝牛做馬好一陣伺候。
“你要嫁他?”顧晏氣笑了,“六殿下身後無母族撐腰,如同走在高懸的鋼絲之上,一着不慎性命難保,你當真想好了?”
“李慎有什麼不好?他長得又好性子又好,還對我笑讨我歡心,更是皇子龍孫,是這世間最尊貴最好的人,比你們姓顧的好過太多!嫁給他做個皇子妃有何不好?”
崔黛歸急着救人,沒有耐心同他糾纏。
指個路的小事都不願做,袖手旁觀便算了,如今還來評判旁人?
李慎。
姓顧的。
好太多。
“好、好。”顧晏忽而笑了兩聲,他一把将崔黛歸扯過來,單手摟在她腰間,将她整個人禁锢在自己胸前。
呼吸近在咫尺,顧晏冷聲道:“崔黛歸,你不是說你的一片真心值幾分錢麼?怎麼,如今也瞧上皇子龍孫的富貴?”
“有何不可!”
崔黛歸也怒了,掙脫兩下這人卻将她箍得更緊,腰上滾燙的熱意自他的手掌中傳來,令她難受極了,“你不幫我,我自尋旁人幫我,也不必事事求着你纡尊降貴!我這等人,生來便是貪圖富貴的!”
“是麼?”
顧晏忽然低頭在她唇角輕啄一下,“更深露重,又何必舍近求遠?”
語氣纨绔又危險,甚至隐隐帶着一絲戾氣。
說完又低下了頭,崔黛歸怔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趕忙扭過頭去。
滾燙柔軟的唇便擦着臉頰劃過,落在了發絲上。
“......”
“顧晏!”崔黛歸簡直是開了眼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剛吼一嗓子,屋外忽而又傳來了宮人瑟縮的聲音,“顧大人,那鑰匙......别屋的兄弟也沒那麼多位置給奴婢們睡......”
崔黛歸頓時一個激靈。
雖則她是壓低了聲音的,眼下也不知那人聽沒聽到,一時又緊張地揪住了顧晏衣襟。
顧晏歎了聲,不必去看都能感到懷中人那如貓兒般的可憐又可恨的模樣。
他讓那宮人稍等,而後找到荷包親自送了出去。
再回來時,重新點燃了桌上的燭火。
一燈如豆,驅散了屋内的黑暗,也驅散了方才的火藥味。
見到猶自站在屏風後生悶氣的崔黛歸,他不禁心中躊躇起來。
方才怎就做出了那樣的荒唐事?
實在是皇子龍孫這幾個字太過諷刺。
西沙城兩百年來的努力,不過是回家,回到燈火璀璨、鄉音舊土的故國,他們西沙顧氏一族幾代人的努力,最終卻在終于得以回家時,換來個滅族之災。
可笑。
所謂的家,不是家,所謂的國,亦非國。
他阖上眼驅散腦中的複雜情緒,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
桌上燭火閃爍,為他清瘦的身影渡上幾分暖意,整個人又恢複成平日裡那個溫和玉質的顧舍人。
他走進屏風裡,站在崔黛歸面前,張了張唇,才指着桌上的那盞燭火,幹巴巴說道:“你方才滅的燈,特别黑。”
“......”
崔黛歸一時沒聽懂,等這話在腦中過了幾圈,才徹底弄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愈發無語。
“......”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就憑這麼一句狗屁不通的話,你就想将方才之事,輕輕揭過?”
她迎着顧晏略顯尴尬和心虛的眼眸看過去,委委屈屈罵道:“我崔黛歸雖不值錢,卻沒想到還能不值錢至此,你這是道歉?先生?你方才輕薄我了知道嗎?還是說,你并非輕薄,本就是單純的侮辱?”
顧晏抿緊了唇。
他想說他沒想過侮辱她,可這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若否認了侮辱,便是承認輕薄,而輕薄是事實。
真是進退兩難。
越是想起方才的舉動,他心中愈發煩悶,于是轉身一擡腳,預備将屋子留給她。
崔黛歸本是故意試探,見此卻是真惱怒起來。
“這就想走了?為人師表便是如此不負責任?”
顧晏腳下一頓,立在原地沒有轉身。
要如何?
“除了娶你。”他垂眸看着腳下,聲音沉悶,“其他都行。”
崔黛歸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心中大喜過望,卻故意抽泣兩聲,“先生......那個郁斓冬......”
顧晏聞言怔愣一瞬,才意識到她的負責任,并非是要嫁他。
是他自作多情了。
“好。”他淡淡應了聲,那顆從見到崔黛歸起便莫名煩躁的心也一瞬冷了下來,擡腳走出門去。
方才是為着避閑,此刻卻是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裡。